在秋日的田野,我最喜欢一种花。它洁白如雪,似贪玩的白云流落人间,肆意而灿烂地散落在田间地头,给予我们温暖,却氤氲着阳光的味道,它就是“不恋虚名列夏花,飞雪冰冻暖万家”的棉花。
记得实行生产责任制后的那年,我家分得七八亩田地。四月下旬的谷雨时节,母亲便种下一两亩地的棉花,一则用于家常,其余的会卖掉补贴家用。母亲把棕褐色的棉花种子被埋入地下之后,会在上面细致地覆盖上塑料薄膜,据说这样可以提高出苗率。
棉花播种之后,母亲的心中便只有棉花了。都说最美人间四月天,但母亲是顾不上欣赏田间地头的景色的,一周之后,棉花便渐渐开始出苗了,母亲整日的话题就是棉花了。我和弟弟甚至对棉花嫉恨起来,恨不得我们自己也变成棉花。间苗,浇水,母亲在地里忙得不亦乐乎。我总觉得棉花就是见风就长的植物,它长得比我和弟弟快多了。一个多月棉花便是绿意葳蕤的一大片了。
最麻烦的是,七月中旬,立秋时,太阳又毒又辣,为了防止棉花不管不顾地疯长,得掐掉棉花的尖,周末晨光熹微中,母亲便带着我出发,有意思的是我一到棉花地就头疼,因为我总是分不清那绿意盎然的一株株棉花身上,到底哪个才是它的尖,虽然母亲教过我多次,但我的眼里那都是一片片的相似绿叶,对我来说,找到棉花的尖比做数学题难多了。于是,我就浑水摸鱼地胡乱掐起来,不过,母亲并不好糊弄,她有时会回身看我掐过的棉花枝上依然挺立着尖,便会毫不留情地训斥我,我低着头不吭气,但是内心却汹涌着对棉花的恨意,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不过,怨恨归怨恨,我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逃离这棉花地,省得我老为找不到它的尖,而被母亲训斥。
最令我害怕的事就是捉棉铃虫,有一年,棉铃虫肆虐,母亲给棉花不停地打药,可恶的棉铃虫没有一点点怜香惜玉的情怀,反而越打越勇,竟有了抗药性,这下母亲没有招了,着急之下,竟带着我,一人腰上绑着玻璃瓶,一个花蕾一个花蕾地执着寻找棉铃虫并消灭它。我一向胆小,惧怕虫子,这个和棉铃虫斗争的方式可是要我的命啊!母亲干活麻利,把我甩在后面,我亦步亦趋,低着头从花蕾中寻找棉铃虫,其实内心多么希望一个都找不见,那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哪里只是钻在花蕾中,它几乎钻进了我的心里,搅得我心烦意乱,等真的发现有虫子时,我胆战心惊地按着花蕾的头直接进玻璃瓶中并摇晃,等着棉铃虫自行落入瓶中,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样的服侍棉花的行为让我崩溃,我终于忍受不了对母亲撒谎说头疼,仓皇逃回了家。逃离棉花地的愿望愈发地强烈起来。
棉花的花朵枯萎后会长成一个个绿油油的棉桃,棉桃真的像桃子,秋天之后,它在阳光的抚摸下,灿烂地炸裂开来,仿佛内心藏着不能自已的开心事,非得张口说出来才安心。那白花花的棉絮,如冬日的雪,铺满了秋日的田野,母亲这时会站在两行棉花中间,腰上系着长条的布袋,两只手左右开弓,长长的手指直插裂开的花蕾,像得了梅超风的真传一样,那摘棉花的手法有几分九阴白骨爪的味道。而我一向不是干农活的料,只能如蜗牛一般一只手扶着炸开的棉花,一手摘着喷薄而出的棉絮。望着看不到头的地头,我想逃离棉花地的念头一层层地升腾。
后来,我终于逃离了那片棉花地,奔向鳞次栉比的繁华都市,穿梭在喧嚣的钢筋丛林里,如今的我却只能从朵朵白云间想念棉花的模样和味道。不过,时代的快速发展,都市流淌着浮躁和欲望,让我有时连从蓝天上寻得云朵的痕迹去畅想,也变得奢侈起来。而我回到家乡亦鲜能见到棉花地了。母亲说,现在村里人除了种麦子、玉米和一些蔬菜外,都种苹果、花椒等一些来钱快的经济作物了,谁还种棉花啊。我听后心里空落落的,原来,在家乡棉花地离我们真的越来越遥远了,远得只留存在少年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