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家跟俺家门对门,中间隔着一条路。
大爷过世后,俩堂兄要轮流管大娘的吃住,大娘说,“我好胳膊好腿的,谁家都不去,我自己养活自己。”大堂兄问,“您七十多了,指望啥养活自己?”大娘说,“给人家干农活。”
大娘人高马大,干农活是一把好手,效率高而且干净利落,她经手的活计,很难挑出毛病,所以,四外庄的人都认可她,愿意叫她干活。栽种辣椒,栽种药材,抽黄花菜丝,摘牡丹角,薅草,掰棒子,抽牡丹筋,切白芍,拾红芋,拣药材……击鼓传花似的,日日更替,年年轮回,一个活接着一个活,一家跟着一家,干罢东家干西家,干完南庄干北庄,天不明出门,天黑透了进家。除了下雨下雪,大娘不是在给人家干活,就是在去干活的路上,家里天天铁将军把门,亲戚来瞧看她,必须提前预约。
干农活,是大娘的日常,更是大娘的生命。要是不外出干活,她身体就会莫名地别扭,吃饭就没有饭味,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生就的干活命。
干着干着,大娘八十七了。今年夏天,大娘的脚面出现溃烂,疼得淌眼泪,二堂兄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露水长期浸泡引起的皮肤病变,要想治好,必须远离露水。可出院后,大娘还要去给人家干活,两个堂兄的嘴皮子磨烂,也拉拽不住大娘的脚步,无奈之下,打电话向我求助。
上周六,我回老家,直到晚上八点半,才听见大娘的门响。到大娘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我就劝她别再出去干活了。她笑笑说,身体好好的,闲着难受,光想找点活干。我说,“俺俩哥日子过得都不错,能养活不了您吗,您这样辛苦,图啥呢?”大娘看看我,大半天才说,“哎,有些话我不想说,你这样问了,我就不掖着藏着了,我干活身子骨没毛病,他弟兄俩不要操我的心,能放心地去城里接活;再说了,他弟兄俩都是一大家子人,挣钱项没有花钱项多,手头有俩钱,也都是汗珠子摔八瓣拼着命捞回来的,不容易呀,我出去干活,孬好挣点小钱,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能应付,不想花他弟兄俩的钱。”
走出大娘的家,我脑子里蹦出《平凡的世界》中的一段话:像土地一样朴素和深沉的母亲呀,想起来叫人温暖,让人鼻根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