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龙扬镇苏赵庄看梨花,已不是第一次。打开电脑上名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电子相册,时间回到七年前。天空淫雨霏霏,脚下一地泥泞,村落之外,一株株老梨青苔映身,虬枝峥嵘,枝头堆雪,姿态各异。树下片片池塘如碎镜,照出雨打梨花的倒影,楚楚可怜。
第二次去,是跟进修学校到龙扬镇中心小学送教。活动结束,绕道苏赵梨园。那是一夜大风之后,梨花千树雪,都被风吹落,香消玉殒,了无一痕。归去怅怅然。
“枕上鸣鸠唤晓晴,绿杨门巷卖花声。”春月二十四日,“谯城作家看谯城”系列采风创研活动启动仪式要在龙扬镇苏赵梨园举行。头天风狂雨骤,以为要打着伞游园,不想,清晨被鸠鸟的鸣声唤醒,窗外雨过天晴,太阳正从弥散的雾气里升起。耳边没有卖花声,倒是五十里外的梨园花事诱人。
苏赵村酥梨园,果然游人成群结队。满园子梨花却不大热情,一簇簇珍珠似的花苞矜持地缀在枝头,没有几朵花笑脸相迎。想起“雨打梨花深闭门”的诗句,似乎深闭门的并非农人,而是这梨花,在昨日的凄风冷雨之后,再不觊觎人间的温暖和繁盛,紧紧关闭了心门。
梨花不愿抬眼,游人兴趣不减,花与人在两个世界里各得其所。
七年前老梨树下那些纵横交错的水池,如今还剩下一片,水质不够清澈,倒也映照出游人在花树下的倩影。阳光洒在水面,也照着林间,池边枯荻掩映处,芳草新绿,黄色的苦菜花初开。一群女子共赴花朝节,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把时间都花在了这水岸。花枝做前景,水面是背景,人在花与水之间,像枝头的梨花苞一样安静、泰然。
仔细翻看照片,前一张,枝头是花苞;后一张,花苞已小嘴半张;再拍第三张时,还是那一枝,梨花瓣已完全绽开。抬头时,这一枝梨花开了,那一树梨花开了,满园子的梨花在人们低头寻春时,真就一下子都开了。
丹崖写梨花,说不喜一园子梨花轰然地开。这轰然而开的梨花恰被我们遇到了。确也是,半个时辰的阳光普照,满园的花苞都禁受不了,不觉间全绽开,只这一瞬,就老去了半生。
“剪剪东风白雪香,乌衣宝树玉成行。”梨园里,白茫茫一片。
唐人丘为形容梨花“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钱起写梨花则是“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同样写她的玉洁冰清,凌然冷艳,一个用雪做比,一个用月形容,令今人词穷。
那么,我可不可以借用余光中的诗句,说,“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苏赵园的土地是黑色的。农人新翻出的一畦畦田垄黑得冒烟。泥土细细的,软软的,柔得像棉。与枝头的梨花相较,确乎能衬出梨花的质感。
梨花的白是清纯的,“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让人想起一些旧日时光——梨花初开,青春犹在,向往着诗与远方,对未来心怀期待。可时光转瞬即逝,“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有人并不看好梨花。南唐张翊写《花经》,按花的观赏等级,把花分为九品九命,一品九命最佳,如兰花、牡丹、荼靡等,而梨花位列五品五命,属中等偏下。不免主观,却也无需辩驳——你可以不染尘俗,也无需拒绝鄙薄和苛责。幸好张翊前后并不乏眼明心亮者。
步出梨园时,有花瓣倏然飘落。这一个时辰,我遇见了梨花的一生。而我们的一生不也如梨花?从开到落,这短短的时光,经风历雨,享受阳光,在冷暖之中,在褒贬之外,可以惊艳繁华,也可以默然清冷。在别人眼里,脱俗也好,平庸也罢,尽可忽略,只需独享内心的安宁,自自然然,活出一个真实的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