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万个理由让母亲给揉肚子。那时候总是肚子痛,饿了疼,撑了疼,不饿不撑肠虫咬得疼。不过,到底是真疼、假疼,就只有自己最知道了。
为什么要说肚子疼呢,太简单了,说肚子疼最没风险、最管用。因为只要自己这边一说肚子疼,母亲那边很快就会让自己躺下给揉揉。并且还边揉边自责没有照顾好你,可能是衣服穿少受凉了,可能是一个眼不见吃下生的、冷的、不干净的东西了,等等。让假肚子疼时候的自己,躺在小床上心里虚虚的,又觉得好幸福。
其实很多时候哪里是肚子疼了呢,只不过是想让母亲疼疼自己罢了。一次又一次的,屡试不爽,母亲真是太好骗了。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明白那哪里是母亲太好骗了,一个小毛孩子的那点鬼把戏,太小儿科了,母亲每次都应是心知肚明的,或许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曾这样“骗”过她自己的母亲,是看透不说透吧。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能伸出小手拉着自己让给揉揉疼肚子的时候,一辈子也不会太多,母亲懂得。
那时,其他病是不敢随便装的,那样母亲就会很着急地立马把自己送到医院,找医生给瞧瞧,然后就是真的要吃药,真的要打针,太恐怖了。并且母亲还会胡思乱想可别有什么大毛病,一百二十个放心不下。
那时,几乎每个家庭里都会有一张低矮的小床,通常都是专给小孩子们睡的。它很多是来自于母亲当年出嫁时,放大木箱之类嫁妆的底座,后来有了娃娃,就用麻绳或布条编结起来,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床。它是一个农家孩子人生的第一张床,因为低矮,农忙没人看管的小孩子,即便是从床上摔下来也不会受伤。人多的时候,小床还会化身一个能坐一圈人的小板凳。当然,肚疼的时候,它又化身了一张妈妈 “治疗”的病床。
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让母亲揉肚子,是哪一年的多大岁数了,但通常都是在夏夜。满天的星斗,安静的小院。多少年没见过那样方方正正的小木床了,小床虽小,却承载了半个童年的快乐和幸福。只是有一个遗憾,自己当年咋就没想起问问母亲的肚子疼不疼呢,咋就没想起用自己的小手也给她揉揉呢。我们吃着同样的饭菜,冒着同样的风雨,晒着同样的大太阳,母亲一定也有自己肚子疼的时候,只是她从来都没说过。
那时的夏夜,池塘蛙声此起彼伏,枝头蝉鸣一阵连着一阵,脸上时而有丝丝的凉风吹过。母亲揉着揉着,有时会慢慢停下来,原来她是睡着了。干了一天家里、地里的活,她太累了。母亲有时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还会给我讲天上、地下的神仙鬼怪故事。我得承认,自己日后那些对神话故事的喜爱,都是在这样的一个个夏夜启蒙的。每次感叹母亲知道得真多的时候,她都会笑笑说,这些都是从你姥姥那儿听来的。有时也会问母亲那都是真的吗,母亲就又笑笑说,她也不清楚,你姥姥当时也没说过到底是真是假。这样说着说着,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时,母亲不知何时已在厨房给全家人准备早饭了。
那些夏夜啊,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内心充满感恩和怀想。虽然那时母亲给我们准备的早餐,也不过就是死面饼子、辣椒糊糊,而被她洗了又洗的,也不过就是她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