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做的辣酱豆,是我时隔二十多年后,依然难以忘却的美味。
皖北地区好面食,面食种类众多,以馒头、饼类最为常见。以前皖北地区经济并不发达,吃一顿饭配几道菜既奢侈又麻烦。勤劳朴实的皖北人将普通易得的食材进行加工,做成各种腌制品。过去,腌制品既是勤俭持家的表现,也以“下饭”的特点被很多人喜欢。纵然,虽然现在腌制品因为亚硝酸盐含量较高被很多人诟病,但因其独特的风味让很多人念念不忘。
姥姥手巧,做的各种咸菜也是一绝。尤其是辣酱豆,不似寻常酱豆那么齁咸,反而是鲜甜、咸香、微辣。做好的辣酱豆无需再炒制,直接就能吃。打开密封的罐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黄豆、红辣椒、花生、大葱、白酒、香油,丰富的食材赋予了辣酱豆丰富的口感,挖一大勺抹在掰开的馒头里,鲜亮的红油渗入其中,让人食欲大振。咬一大口,浓郁的豆酱配合着朴实暄软的馒头,大颗的花生越嚼越香,大葱和白酒为酱豆增添了浓郁醇厚独特的风味,真是食之忘却肉滋味。馒头夹辣酱豆,当年小小的我能吃两个馒头。
我姥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传统妇女,她聪明能干、极有主见,若是男子,必有更加了不起的作为。我姥姥共育有六个子女,三子三女。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如何养活子女成为首要难题。她头脑灵活、为人爽快,靠着拿手的吃食做起了生意,极好的人缘与口碑不仅让家里生意红火,也让她成为家里的主心骨。她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遇事心里特有主见。姥姥是家里的一杆秤,遇到啥事上姥姥的秤上称一称,半斤八两相差无几。她不懂什么是辩证,却能客观理性地看待一切人和事,什么事到了她那儿都能圆起来,让大家都心悦诚服。在为人处世上,她豁达真诚、谦逊淳朴,在和风细雨、潜移默化中深深感染了我们。
“别人给的好处,她一辈子都记在心上。遇到有困难的人,她也倾囊相助,妈妈用行动教育着子女,对我们这个大家庭影响深远。”姥姥的子女们这样说。
每到周末,姥姥的儿女都会带着自家孩子到姥姥家聚餐。两位老人、六个儿女,还有一群孙子辈,场面热闹可以想见。做饭的人并不固定,我舅舅、舅妈,姨、姨夫,包括我的爸妈,都曾下过厨。大家拿出各自的绝活,一展厨艺。吃过午饭后,大人们在一起聊天,姥姥一边忙着手里永远闲不下来的活,一边问着各家的近况。到了晚上,大家在一起简单喝点粥,配点馒头和咸菜,然后各自回家。
到了姥姥、姥爷过生日的时候,那是比平时更加热闹的。餐桌中间一定会有生日蛋糕,那时候是90年代,蛋糕是半透明粉红色圆形塑料盒子包装,裱着红色的花朵、绿色的叶子,中间还有一个大寿桃。大人们在大桌子前喝酒,小孩子们在小桌子前抢各自爱吃的,好不热闹。有时还会拍照,我家至今还留有好几张当时聚餐的照片。
一点一滴,串联起我对姥姥和这个大家庭的记忆。
我读初二时,有一天正在学校上晚自习,妈妈急匆匆赶到学校,说话哽咽,说姥姥不行了。我当时懵懵的,不敢说话也不敢问,跟着妈妈火速赶到医院。路上,妈妈只是哭,什么话也不说。在医院,我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的姥姥。很快,姥姥就过世了。我后来才知道,姥姥是突发脑溢血。医生宽慰说,这病来得突然,老人离世并没有受太大的罪。
在旁人看来,姥姥一生劳碌,好不容易熬到子女成家立业,却突然撒手人寰,实在是没有享过什么福。在儿女们看来,姥姥一生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只讲付出不求回报,就连最后去世时,也没有给儿女增添麻烦和负担。她的一生,什么时候都在为他人着想,一生为了儿孙和这个大家族,毫无保留、倾其所有地给予了我们她无尽的爱。
在我看来,姥姥是了不起的。她靠自己的勤劳能干、聪慧善良,凝聚起了一个大家庭。她的优良传统,用朴实的话语言传,用实际行动宣教,让子孙们获益匪浅。她不仅是主心骨,更是好榜样。到了我们这一辈,家风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自我约束。
姥姥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美味的辣酱豆,可辣酱豆植根在味蕾和心底的味道,却挥之不去。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味道和感觉愈加清晰强烈。姥姥离开我们已有二十余年,当年还是孩童的我,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教育子女、为人处世时,我也在无形中将家风传承下去。
如今,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各种生鲜早已如王谢堂前燕般进入寻常百姓家,酱豆反而成了稀罕物。可每每看见、尝到,温暖的感觉总是油然而生,令人怀念起曾经的岁月。寒来暑往,伴着阳光、山水、烟火与时间,舌尖上的记忆在年轮中熏染沉淀,承载着浓浓的亲情。岁月流逝,那种记忆与味道依然温暖如故,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