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后的第一个春天,正值油菜花盛开,我和爸妈回了趟老家。车窗外油菜花绵延不绝,翻涌着金灿灿的光,内心深处悲伤袭来。妈妈见平日里开朗的我一句话也不说,就问我怎么了,我说可能是这油菜花开得气势磅礴,影响呼吸,其实我是真想奶奶了。
奶奶是去年年底去世的,当时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很平静地帮爸爸处理葬礼事项,甚至送她最后一程我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姑姑们都说我铁石心肠,奶奶把我从小带到大,不知道感恩。我宽慰自己,一定是身体启动了防御机制。
奶奶此前身体一向很好,去年十月打理蔬菜园时,摔了一跤卧床不起。每年这时我工作最忙,父亲没让我回家,说奶奶恢复得很好。十二月的一个周末,我正在逛超市,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情况非常不好,我买了火车票回家。刚到家就听到奶奶唤我的名字,我应声到房间,看到奶奶的眼睛已经模糊,像布满了一层散不开的浓雾。我站在她眼前,她还是反复确认,我真的回来了。
坐在床边,我跟她讲述着我的事,几乎没有互动,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每当我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她就会轻轻“嗯”一声来回应我。那天傍晚,我正准备喂她吃饭,她艰难地拿出一个笔记本,我认得,那是我上小学,她给我买的一个神奇宝贝封面的硬壳笔记本,当时卖得很贵,我求了爸妈很久都没给我买,一天放学回家,奶奶就偷偷拿给了我。
我从奶奶颤巍的手上接过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她声音微弱地要我翻开,我打开看到一束油菜花标本,薄薄一层铺满整页纸,看得出曾经开得很茂盛。说是曾经,其实就是去年三月,她打电话要我回去看花,我以加班为由拒绝了,隔周又打来电话,我说没时间。她不依不饶,反复打了四五通电话才罢休。我当时有点生气,跟父亲吐槽说,一辈子在农村的奶奶无法理解我们在城市上班的辛苦,哪有闲情雅致地回去看花。未曾想到这是最后一个能一起看油菜花的春天。我看着那束标本,仿佛能看到她站在油菜花地上,开心又失落地为我摘花。
我只临时请了一天假,那天晚上我带着笔记本离开,也带上奶奶给我收藏的春天,回程路上脑海闪过很多画面:她的口袋永远能拿出我爱的糖果;她拥有魔法的针线,不管我衣服烂成什么样都能补得看不出痕迹;她强健疾快的步伐,我永远都跟不上;她郁郁葱葱的菜园子,一到夏天好似进入了宫崎骏的电影世界……第二天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奶奶昨晚走了,走得平静安详,应该是见了你最后一面,了无遗憾。
而今我坐在开向春天的车上,途经油菜花地,我把眼睛沉入这金黄里,好像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奶奶正在对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