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埊
草木有情知春秋。作为光阴的节点,草木也是知年的,也和人一样过年。
打记事起,一进腊月,乡人便开始等待。他们不是等人,而是等一场雪。那时,乡人还清苦、热闹地窝在乡村,活在童话里:今冬麦盖三重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哦!人们之所以那么安然、恬淡和认命,是因为他们等待的不仅是一场雪,还有馒头般白白胖胖的年。
草本年华,木本生活。大地上,人与草木为邻,世人的年和草木的年,也比邻而居。
诗人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草木的年同样有声有色。没错,炮仗是人点的,却由树擎着。噼里啪啦,电光石火,孩子都吓得捂耳转身,树却老人般不动声色。末了,女人把炮纸围拢在树根上,点燃。那烟火味,茁壮而悠长,足够树微醺一个季节。
春联是年的眉目,贴上春联,年才眉清目秀。当然,少不了那些树。院内的,贴上“满园春色”;院外的,贴上“风调雨顺”。乡下的规矩,贴上春联就不能要债了。树也入不敷出吧?来年,长得枝繁叶茂,知恩图报似的,拼命地开花、结果,荫庇着清贫的村庄。
砖瓦下,屋脊是草编的,檩梁是木制的,床、家具和门窗都是木做的。那大红春联,既是对旧岁的缅怀,也是对新年的瞻望。那些木质的年轮,涟漪着时光的痕迹,清晰可辨。
蒸炸炖煮,人的年就一“吃”字。草木素净,但也会开荤。乡人在树旁挖个坑,把鸡鱼牲畜的内脏等倒进去,用土盖上。来年再挖,已被饕餮殆尽。不过,吃也不白吃!花叶油光滑亮,果实饱满多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木本的礼仪,树不会说,却比人做得好。
“草木有灵,本为一体,纠偏悦己,故曰本草。”谁说不是呢!它可医病,亦可医愚。
在乡下,再老的人也有用,可以坐在门口,为儿孙标识回家的路。哪怕化成灰,草木灰还可作庄稼的被子,温暖、肥沃一段寒冷的时光。形容枯槁,它说得是人,草木老的模样是灰,所以草木灰还叫冬灰。寒冬腊月时,撒在庄稼上,可以“散寒消肿,消症破积”。
就像年,它是一种继往开来的传承。于草木,灰飞烟灭也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年初一,起个大早,去上坟。人“老”了,儿孙扛根柳幡,把老人送进冢。后来,那根幡在坟头扎了根,成了老者的伴儿和儿孙的引路人。放炮、烧香、敬酒、磕头……人间的礼节,一样也不缺,就好像他们并未逝去,只是换了个住处、改了个地址、变了个活法。
但那棵柳树和那地麦苗,提醒着家和冢、生和死、来与往的区别。柳枝泛绿了,麦苗返青了,人又老一岁了,又一茬的娃儿活蹦乱跳了,年又远了,新的一年又不远了……
人是会行走的草木,人的年也氤氲着草木味。草木是守望的人,草木的年也弥漫着烟火味。好好活着,念念感恩着,世世传承着,这是人间的年,也是草木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