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
温馨提示:《我的村庄》每周一刊发
沟南的泡桐树、槐树,几乎落光了叶。沟底褶皱里满是槐树的梗。也有一些没被拾走的,鼓着身子趴在地上。
一只又一只鞋子,从它身上踏过,就成了碎末。六七个不同颜色的帽子,一点点从沟底出了地面。阳光是有的,白亮亮的,因为它,让人感到越发的冷。
我曾用心研究过那种线帽子。也在心里做过对比。单从帽子这一样,就能充分暴露出头型的所有问题。
比如说,谁的头像一只长的笆斗篮子,谁的头像一棵大的独头蒜,谁的像一块小的圆疙瘩红芋,帽子一套上,它们就依着形,长在了肩膀上。
这种帽子,用线织的,那种线很硬。能把头裹得严严的,底边上缀两根长长的带子。
帽子的颜色很多,很夸张,翠绿、紫红、明黄、天蓝都有。庄上的女孩子,一人一个。一个冬天都不下头,颜色就淡了,尤其是头顶上。
当北风从“余家大坟”,顺着那条有点斜的小土路吹过来的时候,东杨庄西地和王花园东地的泡桐树林子,就下起了叶子雨。紧一阵慢一阵,大叶子翘着把,铺一地。巧芝她们几个就把线帽子,戴在了头上。
线帽子又硬又凉,戴上它,头和脖子就受了控制,转动也不畅快。景春、金玲、巧芝她们几个很喜欢。踢毽子热得满头大汗,袄都脱了,也舍不得脱帽子。就那样下面穿着大棉裤,上身穿着小夹袄,头上戴着线帽子。踢毽子的时候,头一伸一伸的,像只撅尾巴的小鸭。
头上一生热,帽子里就出出的乱痒。里面生的有虱子,还有虮子。那个谁就喜欢把手伸进帽子里,摸来摸去。摸出一个虱子,凑到眼前(她是个近视眼),俩手指盖一使劲,“啪”,“老母猪”(虱子)就剩下一张皮儿。再摸,又挤。要不就挤着一只眼,咧着嘴,用手指盖顺着头发往下捋虮子,都是活虮。挤的时候也能发出响声。帽子是千万不能脱掉的,得等开了春,用几盆热水洗后,头发才能梳通。它们在帽子里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好得已经分不开。
我的表姐在城里。她也有一顶这样的帽子。不过,她的帽子又柔软又暖和,宽宽松松的。黑亮的刘海从帽前露出来,两只带子松松地往脖颈一绕,大方又好看。
这种帽子和金玲、景春,还有我的不一样。样式完全相同,戴在头上却又是这么的不同。可以说,是一种区别,城市和乡村的区别。
春节近了,家家都给女孩子买了插花,给男孩子买了小炮。我的插花要多一些,我有两个干娘。三十晚上,她们分别用小馍盘给我送来十二个生饺子,饺子旁边放了四枝插花。加上父亲买的八枝,我就有了十六枝,红的、黄的、紫的、绿的……每一朵都趁着两片绿叶子,看上去有些傻气,我却满心欢喜。
母亲让我戴上那顶翠绿的线帽子,开始把花一枝枝别在线帽子上。我照了下镜子,一个脸蛋红红的女孩,满头都是花子,真俊。
我跑出去,找我的伙伴。她们看到我头上的花子,眼睛发亮。也学着样,把花子别在帽子上。那些褪色的帽子,一下子生动起来。我们戴着满头的花子,从庄东头跑到西头,从北头跑到南河底,像是一阵风。
破败的土墙、烂了豁口的茅厕、小体家的屋茬子,因为这些插花,鲜活起来,明媚起来。 (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