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春节前都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他总是笑着接过村里人递来的红纸,依次放在柜子上面。等到腊月二十八,吃了午饭,父亲把小饭桌收拾干净,把红纸拿下来,铺在桌子上。那时候没有裁纸刀,菜刀用起来也不方便,父亲到厨房里找来一节红高粱秸秆,把瓤去掉,只留下小指甲盖那么宽,一拃多长,用菜刀削尖一端,左手捏住另一端,用右手按住折叠好的红纸,父亲很快就裁好了那些红纸,把每家的红纸再依次摆好。等父亲写春联的时候,村里开始有人来围观了,父亲写一个字,他们也有人跟着念,有人在边上点头称赞。父亲写好一副春联,有人帮忙收起来,放在边上等着春联晾干。等到晚饭的时候,他们陆续把写好的春联取走了,父亲最后才开始写我们家的春联。
父亲每次准备写春联时,我赶紧把墨汁和毛笔从窗台上拿过来。父亲先用温水泡一下毛笔,从他的小木箱里拿出一个没有封面的笔记本。我后来看过那个笔记本,那是父亲当年在部队里的日记本,里面写得密密麻麻,有摘抄的《毛主席语录》,还有工作安排,更多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地方做了什么事,只有最后几页是父亲记的春联,而父亲就凭那几页春联内容给整个村子的人家写了十几年的春联,直到村里有不少人读了初中后,他们才自己写春联。
我读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开始教我们写毛笔字了。那年春节前,我看到父亲把我家的红纸裁好,我偷偷地拿了一个小横幅,我知道那上面通常都是写四个字,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毛笔递到我手里。我当时特别激动,就像在学校考试一样紧张。父亲笑着说:“别紧张,你先用铅笔写在练习本上,再慢慢写在红纸上。”尽管我按照父亲说的那样做,但是我的手依然抖得厉害。我还记得我写的是第一个春联是:六畜兴旺。父亲看着我写得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竟然很开心,他笑着说,让我把今年的春联写完。父亲还把他的日记本摆在桌上,让我认真地看,挑简单的春联去写。我看来看去,不禁皱着眉头对父亲说:“爸,为啥好多春联里都有‘春’字,这个字好难写啊!”父亲笑了,“咱们过年也被称之为春节,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一年的开始,也是美好的开始……”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认真地写着春联。
突然,我发现我在写“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时候,“紫”写错了,上面写成“北”了,我习惯性地用毛笔涂了一下,那张春联就报废了。我低着头去厨房对正在烧火的父亲说了,父亲起来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的,还有一张备用的红纸。”父亲把那张红纸递给我的时候,笑着说:“只有这一张红纸了,再写错,就得赶集去买了。”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年春节贴春联的时候,我特别兴奋,其实我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想让村里人看到我写的春联,另一方面我又怕村里人看到我写的春联,怕他们说我写得难看。一连几天,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