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有的父辈中,父亲应该算是识文断字中的寥寥无几者之一,因而在我眼里,父亲应该是个文化人。可是从我记事起的六七岁时,他也就五十来岁吧,就早早的花眼了,看书写字已经离不开老花镜了。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学历,其实感觉这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使花眼了,也是手不释卷的经常看书,看的还都是一些经典名著,什么三国演义,聊斋志异等等。父亲不仅喜欢看书,记得他还经常翻看一本字典,全篇是繁写字体,我几乎看不懂,而父亲却看的旁若无人。古人有“雪夜闭门读书”之说,父亲每天入睡前总是披着衣服,戴着老花镜看得如痴如醉,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
有一天我无意中翻看了一下他的宝贝,见是一本《聊斋志异》的小说,立马被里面的人鬼爱情故事深深所吸引。有时候我起的比他还早,蹑手蹑脚的到他枕头边,把书悄悄的偷过来,也一股脑躺在被窝里,无比沉侵在花妖鬼狐的世界里,那奇异的情节里让我不能自拔。等他醒来时,见我一副爱学习、爱读书、求上进的的样子,便欣慰爱抚的看了我一眼,便没有马上给我要回,也许他以为我的人生观,世界观还不成熟吧。
后来父亲到大哥门市部帮忙站柜台卖东西,也都是带着老花镜拿东西算账,他算盘打的飞快,眼珠在花镜背后打转转,口中念还念有词噼里啪啦响的打,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还习惯性的摸一下镜子,生怕掉下来似的,那模样像极了电影里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
关于父亲的老花镜,有一次印象最深的是,儿时放学后的一天,我写作业写到很晚了,还有好多没写完。而且越来越困,望着眼前的课本别有一番爱恨在心头,不由的情绪失控崩溃起来,一瞬间的恨之入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把把课本扯撕掉几页,还不解恨的又连撕几半。然而刚刚撕完,马上又后悔不迭起来,暗暗的叫苦,这可是上学正在用的课本,明天如何用,老师又会不会怪罪,如宋代辛弃疾的《念奴娇·书东流村壁》那样: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我竟失声大哭起来,母亲也会看出了我的窘迫马上拿来勺子,盛了一点面,到了一点水搅拌,放在火炉边一烤,转眼间成了浆糊,并喊来父亲让他给我粘粘。
父亲望着一桌子的碎纸,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对无理取闹的我,暴跳如雷的打骂和指责,而是很温顺的坐了下来,很还耐心的问我,这张和那张可以粘粘吗?他们粘在一起是一张吗?我有点目不残忍眼前的惨状,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上街了,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心事重重的还不放心父亲是否能粘粘到位,生怕他张冠李戴、东拼西凑乱了页码。然而等我战战兢兢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大功告成,收拾完睡觉了。我马上拿过粘贴后的课本,虽然摸起来粗糙不光滑,皱巴巴的,但基本是已经完璧归赵,不影响读书学习了,我不由得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明天终于可以正常上课了。
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两鬓斑白我那那慈爱的父亲,是如何戴着老花镜,在昏暗发黄的电灯泡下,一手拿纸张,一手摸着浆糊,眯缝着眼,神态安详,一脸的专注,一丝不苟的把一张张残差不齐的纸张,完美无缺的拼图,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犹如在给我一针一线,密密地缝着一件衣服,父亲那舐犊之情跃然纸上,寄托着父亲对儿子的无尽牵挂和无私关爱,那可是一幅多么感人温馨的画面啊!
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而我的脑海里还不时会出现一个长得干瘦精练,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戴着老花镜,犹如穿一件孔乙己式的长袍,即使不说之乎者也,也是活脱脱典型的一位老学究。清明节又到了,我由衷的想起父亲的眼镜,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又在看什么书?别忘了擦擦眼镜!
作者:张廷赏 ,北京市大兴区
编发:亳州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