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母亲,已年过八旬,温和少言,喜欢种植。老人家每天早上走出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看她的小菜园。
记得我上高中那年,在庄稼地里劳作了半辈子的母亲,离开了家乡,跟着父亲来到山阳小城。看着高楼林立、车来车往的街市,母亲眼神有点飘忽:闻不到熟悉的泥土气息,握不到锄头铁锹,母亲像丢了什么似的。
母亲盯着小院旁边的那块空地,好像发现了宝贝。半个月的时间,母亲一点点松土,捡出砖块瓦片,去郊区的奶牛场推来牛粪,一块肥田就被母亲侍弄好了。种点什么呢?母亲没有父亲的浪漫,母亲不种月季,不种茉莉,母亲种丝瓜、黄瓜、南瓜、扁豆、韭菜……
四季流转,我们有了吃不完的鲜菜,也有了看不完的花:黄瓜花小小的,掩映在绿叶间,一副喜眉笑眼的样子;南瓜花像一个个小喇叭,神情肆意张扬向着母亲炫耀,看呀,看呀,开了,开了!左邻右舍经过时都会驻足欣赏,母亲总是笑盈盈地递上一把刚摘的新鲜蔬菜。小小的菜园,无论是春天的嫩黄,还是初夏的火红、浅紫,都有着和母亲一样的气质,朴素、热情、良善。
今年,母亲更是一天到晚地劳碌,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还要抽空忙活她的菜园子。这些年,我们看着母亲种菜,都知道这不是轻松的活儿,功夫不下到,长不出鲜菜来。
兄妹几个心疼母亲,挨个做母亲的思想工作:“现在条件好了,出门就是菜场,想吃啥我们给您买啥。老娘呀,您都八十多岁了,累了一天腰酸腿疼的,咱就别忙活着种菜了。”
一向温柔的母亲发起火来,执拗地坚持着,她说:“我这辈子就是劳碌的命,闲着心里难受呢。走进菜园,茄子苗开花了,小番茄挂果了,这心里就格外敞亮呢!”
周末,我去看母亲,走进小院,远远望见老人家在菜园子里忙活。母亲弯着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缓缓地从桶里舀着水,浇菜呢!我悄悄拍下母亲忙碌的身影,那一园青葱的绿,映衬着母亲的白发,有着难以描摹的美。有风吹过,笑意在母亲的脸上荡漾开来,阳光在她的眼角跳舞,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母亲看到我来了,顾不上多说话,摘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洗净递过来。黄瓜特有的清甜爽口的灵动气息,在口中弥漫开来,触动着舌尖的每一个味蕾。母亲宠溺地看着我,轻轻唤着我的乳名:“花儿,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一刻,我眼里泛起温热的水意,我已年过半百,依然是母亲眼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唇齿间的香有千万种,我心里的香,是母亲种植的……
突然间,就理解了母亲。岁月悠长,一路护我们安暖的母亲,今已年华垂暮,这水灵碧绿的蔬菜,无疑成了她晚年的精神寄托。
夏天的风,吹拂着我的头发,也摇曳着一园子柿红疏绿,我站在它们中间,仿佛也成了母亲菜园子里的一株青绿,感恩,知足,欢喜,一齐地向母亲俯首深情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