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大地上运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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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微醺,给他沟壑纵横的脸勾色,包浆。他靠墙坐着,眼睛锃亮,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就像一条冬天的河,悠然地汇入另一条河。

他叫李安家,他所说的河叫茨淮新河。彼时,那河还没出世,藏在他板车的泥土里。

安家,这个名字太有历史感!从卫青的“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到白居易的“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再到陈人杰的“身安处,且开眉一笑,何以家为”,安家一直是最简单、最艰险的梦。李安家也是,他4岁丧父,只能用一个安家的名字抚慰孤儿的身世。

说起开挖茨淮新河,李安家沉默了。他岔开话题,先说起父亲,1953年殒身于凤台工地。隔山隔水隔生死,虽算不上上阵父子兵,也算子承父业。所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工地上,李安家主要负责拉车,运送土方。别人挑河,他运河。

他当过兵,不仅身壮力大,而且心细如发。干起活来,有勇有谋,放在那时,称得上智勇双全。拉土是力气活,但也不能拼憨力,还要讲技巧。李安家拉得快,自有一套秘籍。

虽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但最佳路线,只有一条。拉土前,李安家会拉着车先蹚路。工地上土质松软,本来没有路,走多了就有了路。他先找一条硬度最大的路,疏松的地方,来回踩几遍,垫上砂礓或麦穰。别人还笑话他,闲得没事干了。但干起活时,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车也要称手。人由着车的性子,车由着人的力气,人和车才能成为一个整体,拉着才不别扭,能够同心协力。李安家和车混得太熟了,每次开工前,都检查车胎、紧紧车条、看看车板可有损伤……在他眼里,车就是同甘共苦的兄弟。

至于拉土,如同急行军,虽然眼前就一条路,但门道很多,全身的每个部位、每块筋骨都要动起来,相互配合。很多人不注意,认为不就拉车嘛,弯腰、使劲就管了。的确,但是如何弯腰、使劲,这里的讲究大了去了。弯腰是控制身体的重心,还要根据路况。

走平路,身体稍微前倾,头部微微向下,眼睛直视前方;手臂放松,手腕用力;膝盖弯曲,脚扎稳,步踏匀,臀部压着脚后跟。这样,重心略微向前,不仅省力,还便于发力。

爬上坡路最费劲。身体要比走平路前倾得狠些;头部直立、略微向下,眼睛水平;手臂绷紧,手腕发力;膝盖尽量下弯,脚掌扎地,脚后跟离地,臀部压住前脚掌或脚尖。步子不能太大,减小步幅,控制步速,加快步频。爬坡不能歇,一歇就漏气了,要一口气上去。

下坡就省劲了,但更要注意。有些人身体放松了,跟着车子向下冲,不是伤了人,就是冲进垄沟。下坡时,身体要后倾,倚住车身;头部微微向下,眼睛水平;手腕抱住车把前端,下臂攀紧车把,上臂绷紧,支住车把;膝盖伸直,腿脚前伸,后脚掌吃地,抬脚要低,步幅要小,步速要慢,落地要稳,脚掌与坡面保持平行,便于刹车、减少冲击力。

李安家擦擦汗,好像又回到了工地上。我也抹把汗,有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

李安家接着说,走法也很重要。平路直着走,上下坡扭着走。俗话说得好:“拉小车不要学,腚膀子扭得活。”那家伙,上下坡时,一个个屁股扭得,比现在的模特还好看。当然了,一车土上千斤,路又孬,一个人肯定不行,至少要两个人,而且还要配合好。

他和李建召抱一辆车。他在前面拉,根据步点,喊着号子。李建召在后面推,踩着他的步点,扯嗓子应和着。一拉一推,一唱一和,力往一处使,劲往一处出,车拉得跟飞似的……

说到兴头上,李安家忍不住站起来,想在院子里还原现场。他忘记了,那都是50年前的事了,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了,腿,手臂,腰,腿脚,似乎都失去了记忆,不配合他。我赶紧扶他坐下。问了最后一个重点问题:听说你16天完成40天的任务,怎么做到的?

他怔了怔,我们一起做到的呀!抱锹的狠命踩,除土的狠命盛,拉车的狠命跑,推车的狠命推……就做到了。就跟打仗一样,你不拼命不管,分秒必争,光想挑三拣四哪照。

他的回答虽然远离我的预设,但我还是觉得,这是最完美的答案,即使放在这个时代。

我们走时,他要起身送。我按住他,他腿脚不便。下面的路,就由我们这代人跑吧。

经过院门口时,我看见,一个小男孩盘坐在他的腰上,一根根拔他的胡子……这个曾狠命在大地上运河的汉子,此时,温柔得像他运出的河,也拥有了运河一样的福运。对了!这里是他孙子的家,他和孙子一起住。小男孩是他的重孙。四世同堂,怡享天伦,多好!李安家终于活出藏在他名字深处的梦想和期望。是的!这也是新时代给他颁发的最美的勋章。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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