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庄子门,濮池如镜,把路掰成两半,折弯。向右走,是五笑亭;向左走,是观鱼台。
竹影卧荫,柳条摇翠,一条鹅卵石小路,以静写动,以动写静,通向观鱼台。三五步,或三步并作五步,就走到台下。拾级而上,心情也随视野开阔起来,秀色尽收眼底。观鱼台东观濮池水,西倚仿汉墙,周边的松柏,犹如倒悬的笔,举至台檐,凝神深思,似乎随时就落笔如有神。当然,神是不存在的,人倒是有两个,正从桥上缓缓走来,庄子和惠子。
是的!每个登台的人,都能看见那篇悬而未决的妙文,认出那俩辩论鱼之乐的人。
濠水桥上,游着庄子和惠子。濠水桥下,游着儵鱼。鱼摇尾吐泡,天地人影,吹弹即破。
庄子说:鱼游得多自在!这是鱼的快乐。
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
惠子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鱼,固然也就不知道鱼的快乐。
庄子说:咱回到第一句。在你说“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时,其实就是已经知道我知道鱼儿的快乐而问我。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鱼儿快乐的。
这就是著名的《濠梁观鱼》。鱼乐乎?庄子知鱼乐乎?惠子知庄子知鱼乐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古往今来,作为“吃瓜群众”,是那个乐啊!乐尔乐,亦是大乐也。
濠梁在凤阳,距这里有百十余里。还好,道不远人,在观鱼台也可以“濠梁观鱼”。
庄子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德充符》)庄子以静照心,以心照鱼。他快乐,鱼亦快乐。鱼快乐,他亦快乐。人与鱼、物与己,齐一俱化,“鱼之乐”和“人之乐”相通相融。这显然已超出惠子的目之所及、心之所至,他和庄子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具体说,不在一个濠梁上。受形于人,受拘于情,庄子的快乐他永远不懂。
这里,不得不提惠子和庄子的另一场“人情”论。
惠子说:人故无情乎?
庄子说:嗯呐。
惠子说:人而无情,何以为人?
庄子说: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怎么不能称作人?
惠子说:既谓之人,又怎么能没有情?
庄子说:这并不是我说的情呀!我所说的无情,是说人不因好恶而伤害自身的本性,常常顺任自然而不随意增添些什么。(真无奈!又跑题了,你别动辄就添油加醋好吗?)
惠子说:不益生,何以有其身?
庄子说: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哈哈,似乎庄子都急眼了!)
惠子难以忘“形”,不能忘“情”,也容易在自我“人”的形、情里转圈子。一个走不出自己的人,又怎能释放自己的快乐?一个没有快乐的人,又怎能看见别人的快乐?心不静则生涟漪,不能照心,不能照人,所以,他不知“鱼之乐”“人之乐”,不知庄子知鱼之乐。
“濠梁庄惠谩相争,未必人情知物情。”(白居易《池上寓兴二绝之一》)人情和物情都是情,人和物都是人物,水至清则无鱼,分得太清则无趣。乐尔乐就行,管他是鱼是人。
走下观鱼台,踏上观鱼桥,身心不自觉就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