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如一首十二行诗,月月似行行,截然分明又各有味道。抒写到第八行的八月,算算已到三分之二处,曲折精彩已过,大意明了,渐至平缓。
极像我们的一生。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密密地排列着。立秋站在八月里,仿佛掀过它,便一下子就圆熟通透了。人生至秋,该放下的已放下,不再偏执,不再虚妄。即使再不堪的命运,也看明白了,日子如山涧里的溪水稳稳地往低处流去,清宁透亮。
清晨,前后窗对开着,刚刚擦完的地面似乎瞬间就干亮亮的了,真好。
搁在往常,夏日的溽热里,一切都是黏糊糊湿哒哒的。新擦的地面如同一个爱出汗的人,湿漉漉的一幅水面目。转回身踏上去,一串黑脚印像印在了雪上般清晰,如同黑色七月的心情。便搬来风扇,旋开最大档,把它的头放得低低的,对着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吹散内心的潮郁。
进入秋天后,蓦地黑白分明了。俗世的小日子跟着房间一起敞亮了起来。
鸟声如洗。窗外廊檐下,有一个鸟儿的家,土褐色的泥窝,几只鸟雀挤在门口叽叽喳喳的。恍以为是在春日的早晨。不对,春天的鸟声,婉转悠扬。这清清亮亮的鸣叫像是在清水里涤洗过一样干净,它是八月的,心清心明的八月。
对面楼上的人家在洗衣服,走廊上花花绿绿的一长排。阳光金亮金亮的,铺洒开来。洗衣的女主人提着刚洗过的衣服出来晾,竟然热情地向我说:“这天气好得没法说,不洗衣简直是一种浪费。”她干脆倚在栏杆旁,隔着一条马路,闲闲地和我聊起了阳光。八月的阳光依然是亮烈的,而转来转去,我们说的总是它的好。
天高云淡,晴空如洗。你根本想不到一向给人灰色印象的京都还有这么白亮亮的一面。八月的天气总是会给你出其不意的惊喜。
公园里,几个孩子躺在草坪上,小脑袋围成了一个圆,扬着小手对着天空指指画画。一个孩子说,云真软呀,像奶奶种的棉花。一个孩子说,云真白呀,像雪一样。另一个孩子抗议道,都不是,云像胖胖的棉花糖,应该会很甜吧!
我们坐在不远处欢欢喜喜地聊着。良辰美景呀,咱们去爬山吧,去曹雪芹故居吧,去大观园吧……望着空阔的蓝天白云,把想去的地方都列下来,一一践行。八月的天空下,似乎每个人的心都涂满了诗情画意。
傍晚时,那个卖菜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亮地在巷子里流淌。我下楼,他正坐在车前,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他说,姑娘,买大蒜呀。他总是喊我姑娘,无端让人生出一种亲切感。
他的车上齐整地码着亮白的干蒜,一盘盘,编着大辫子。这是他自己种的。他种的瓜果蔬菜很多,有什么卖什么。
这个普通的卖菜男人,你绝对想不到他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三十岁已经叱咤商场了。四十岁时,一次失误,全盘皆输。他没有东山再起,而是到市郊包了一片地,种菜卖菜,过起了看似清苦,却稳妥悠闲的日子。
我替他抱屈,他却很淡然地说,姑娘,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自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