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秋天,我总会想起几句话。
舅爷爷是我家亲戚中唯一一个农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不识字的,一辈子把自己种在土里。记忆中舅爷爷的口头禅是“等秋天”,无论跟他说什么事,他都会说“等秋天吧”。
那年夏天对于舅爷爷家来说是多事之夏。先是舅奶奶腿不好了。其实这从过年就开始有了预兆。一开始是时常酸痛,接着是走路越来越吃力,可是田家人活得没那么仔细,就一直吃止痛药挺着。直到夏天,舅奶奶一跤摔倒后就再也不能下炕了。接下来是雨季时牲口棚被大雨冲塌了。雨停了,舅爷爷想要将那些横七竖八的木桩、木板晒干,重新搭起,可是木头们好像是和舅奶奶得了同样的病,倒了就站不起来了。到了八月,终于来了好消息,舅爷爷唯一的孙女考上了大学,可是他们家表叔却因为交不起学费一脸愁容。发生这些事时舅爷爷都没说话,只是去地里更勤了。快中秋节的时候,舅爷爷那天从地里回来,已经几个月不怎么言语的他终于开了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喊着:“好了,好了,稻子弯腰了。”秋天,是舅爷爷的全部希望。
上初中之后的第一节体育课来得无半点特别之处,站排、报数、做操、跑步,连体育老师的样子都没超出我们的想象:比文化课老师略魁梧,比音乐和美术老师略黑,比校领导们略粗犷。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老师眼睛不太好,虽不戴眼镜,但一节课频繁地揉眼睛,下课整队时,眼圈都被他揉得有些发红了。我们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可老师还是自言自语道:“秋天了,风真大。”
许久之后,我们知道一个秘密:我们体育老师的孩子刚好跟我们这届学生一般大,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也是初中生了,也会在操场上站排、报数、做操、跑步。那节体育课是我们上初中后的第一节体育课,也是体育老师丧子之后第一次教跟他孩子一般大的学生。秋风再大,有些事也还是吹不走。
大学时,我们学校有一片与众不同的草坪。四月份,其他草坪已是一片碧绿时,它还是枯黄的;十月份,万物都凋谢了,它却绿得坚强。据说这是生物系的人研究出来的特殊品种。他们用了什么高科技的手段,我们学文的不懂,我们有自己的腔调。
有一回,得是深秋了,我跟室友拎着饭盒从那片草坪经过,我漫不经心地说:“银杏也黄了,枫叶也红了,它还绿着。”我室友同样漫不经心,说:“也许它在等一首诗吧。”
李安在导演《卧虎藏龙》时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青冥剑。”导演《绿巨人浩克》时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绿巨人。”而《断背山》上映的时候,他又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 其实,每个人心中又何尝没有一个秋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