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有多长呢?似乎每年十月下旬就下雪了,人们便开始了大棉袄二棉裤的生活。直到第二年的四月,背阴地方的小河沟里还有细碎的冰。这样算来,冬天少说也有半年。在我小的时候,物资没有现在那么丰富,为了这长达半年的寸草不生的冬,另外的半年,人们无时不刻不在准备着。
东北的夏天,其实也很热,只是没有南方那么潮湿,人们格外珍惜这几个月的骄阳似火。
男人们在这个季节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打煤坯。把碎煤、煤泥和黄土按照一定的比例加水和到一起,成泥状,然后在平整且干燥朝阳的地上打出一块一块的煤饼,经过几日暴晒,水分蒸发掉了之后便成了冬日里取暖必不可少的煤坯。
张大伯和李三叔是胡同里打煤坯的高手,这是听我爸爸说的。我爸说他自己打煤坯也不赖,但和张大伯、李三叔比起来就差得远了。他俩打的煤坯原料配比得当,更爱起火,而且这二人都不用借助其他工具,只用一块木板,就能把煤坯打的方方正正。不过要论速度,似乎李三叔更胜一筹。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张大伯的耳朵里,张大伯当然不服气,一定要找李三叔比试一番。李三叔也不示弱,且非要我爸去当个评委,以证他的第一之名。俩人各自倾尽家里所有的原料,堆成了两座煤山。胡同里的人都纷纷来看热闹,两人从日出干到日落,从院里干到院外,见到空地就摆上煤坯。两座煤山终于见了底,两人也终于直起了腰,可胡同里却摆满了他俩打的煤坯,煤坯与煤坯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输赢也就没有了定论。煤坯没干的那几日,胡同里跟布阵一样,壮观得很。
女人们也闲不着。她们要准备过冬的蔬菜,同样要抓紧这大好的夏日时光。夏日里,菜品丰富且便宜,可要存到冬天,却不是易事。这便是女人的活计——凉干菜。每天下午闲暇的时候,胡同里的女人便三五成群凑到一起,自备工具开始这项漫长的事业。工具很简单,一个小板凳,一块小木板,一枚刀片即可。几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围成一个圈,脚边放着要加工的蔬菜,为了不弄混,蔬菜各有不同。小木板往腿上一放,工作就开始了。将一根细细长长的豇豆放在木板上,左手掐住豇豆的顶端,右手持刀片插在离顶端大约一厘米处,拇指与食指固定住刀片和豇豆,左手一拽,一根豇豆就被分成了“人”字形。回到家,挂在阴凉处,没几日,便成了菜干。只要不受潮,放到啥时候都行。
女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地唠着家常。脸上的笑如同这夏日里的阳光一般灿烂,声音好似手中的刀片一样锋利,听到耳朵里,仿佛有“嗖”的一声。日子就像她们手里的菜,笑着笑着,唠着唠着,鲜菜就成了干菜。
陈二婶从来不参与此项事业,因为她的手粗壮得像男人。那些鲜嫩多汁的蔬菜,娇气得很,禁不起她那一双“铁钳子”。陈二婶偷偷在家里试过好多次,每一次到最后都是一篮子碎成一段一段的蔬菜。不过那一年的冬天,陈二婶家也吃上了干菜,街坊们感到稀奇。其实,不足为奇,陈二婶把那一篮子一篮子的碎蔬菜挂到了阴凉处,后来,也成了干菜。只是吃起来的时候,别人家用筷子,她们家用羹匙。
东北的冬天那么冷,却没有一个东北人说冷;东北的冬天那么萧条,却没有一个东北人感觉单调。因为炉子的煤坯里有夏天的暖,因为锅里炖着的干菜和夏天一样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