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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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麦茬上溅出万点银针,灼烫而刺眼。新出土的幼苗,刚刚冒出一点绿。玉米叶卷成线,红薯藤蔫成绳,黄豆的两片子叶如同枯朽的桨,迟迟划不出一片新叶。

父亲有事没事就看天。他看天的样子,像审视一个惯犯。

父亲不相信天气预报,一如不信任我。他说,气象云图是城里人画的符,花里胡哨的没用。这也不能怪他,我一次次对着天气预报信誓旦旦地跟他说,某日几点有多少毫米降雨量,我回去帮他种——但很少准过,我也很少回去。他对我的提醒置若罔闻。“芒种不种,再种无用。”收掉麦,他就种上玉米,然后拖着括号般的双腿,浇水。

去年,午收后也这般旱。节气是刻在父亲骨头里的钟,他没有等雨,就循着节气播种,灌溉……谁知勤劳反被勤劳误,玉米传粉时遭遇高温,玉米粒比他的牙还稀。而那些等雨的村人,种得晚,躲过高温天气,获得大丰收。我劝父母,别忙着种,再过几天就有雨,我回来种,也省得浇地了。两人加起来一百四十岁的执拗,说什么也不愿等。

像令尹子文,庄稼一生也三起三落,种、长和收。雨则是悬在庄稼和父亲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危机无时不在。有雨,他无喜;无雨,他无愠。“人勤地不懒。他起早贪黑,把农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像庄稼一样,不贪不妒,他对物质和精神的要求很低,有饭吃、有衣穿,闲暇看看电视、聊聊天就心满意足。

前几日,雨终于来了。不是预报中的小雨,而是倾盆大雨,像老天对父亲无限的歉意。我回家帮父母撒化肥。他们赤着脚,裤腿挽过小腿。血管从满是泥土的腿脚上凸起,宛如扎入大地的气根。我的鞋湿透后,脚滑得像泥鳅,走几步滑一跤。父亲让我脱掉鞋,光脚走。“脚沾了泥,脚趾头就生出根,不滑了。”我乖乖脱鞋,赤脚走路果然稳当许多,泥土从脚趾缝里挤出来,凉丝丝的,带着某种古老的慰藉。

雨帘中,父母的身影宛如两片云层,忽远忽近,穿梭交错。我想起父亲挂在嘴边的话:“庄稼人靠天吃饭。”这话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种骄傲。此刻,他们是玉米的天,也是我的天。

雨越下越大。父亲像一棵玉米,终于等来甘霖。他的皱纹里蓄满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我突然明白,他之所以不等雨,不是因为固执,而是因为“我浇水是我的本分,天下雨是天的心意。各尽各的责,两不相欠”。父亲更相信自己的努力,谋事在人,成事也想在人。

回家路上,父亲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背影比平日更加挺拔。他的脚在泥水里起落,一步踩出一个浅坑,旋即又被雨水填满。这些印记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但我知道,它们已深深刻在土地的肌理中。

雨一直下。玉米展开叶,蘸着雨珠挥毫泼墨黄;豆挺直腰,两叶桨划得虎虎生风。父亲终于可以坐在屋檐下,洗净脚上的泥,安心等待下一个节气。

(责任编辑:李惠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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