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干
她十七岁那年,嫁给十九岁的他,第二年喜添千金。女儿刚出生,他就被民国政府动员参了军。离开家时才二十一岁。
一九四八年,他随国民党部队逃到了台湾。他和她彻底断了音讯。
她不知他已去了台湾,她曾托人到处打听,均杳无音信。她以为他死在战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会死,因为夫妻还没有见面。于是她认定,只要人活着就有团聚的一天。
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男人留下的孩子要抚养,娘婆两家的老人要照顾,六亩农田要耕作,一个女人家里家外忙活,怎么受得了?
后来他在台湾有了新家,育有两儿一女,还算幸福。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逃到台湾的军人留在大陆的妻子在世的没几个了,唯独她还健在。
一九八九年五月,恰好邻村同他一起去台湾的老兵获准回大陆探亲,他让他捎回一盘录音带,并请求帮忙找找他的结发妻子。说,若她还活着,就让她讲一段话,录下来带回台湾,想听听她的声音。
来人见到她,代表他向她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军礼。落座后,她始终打不开话匣子,分离四十多年了,还能说啥?
过了一会,她把其他人统统赶出屋子,关上门,就喊着他的小名字骂开了:丁小黑子,你个炮冲的,我十七岁嫁给你,十九岁守寡,母女俩相依为命,人间的苦头,别人家的女人只尝七分,我却尝了十分!还要替你背负叛徒家属的罪名。女儿考学没有学校敢收,入党没份,当兵没门,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个没良心的,却在台湾花天酒地,离开几十年不思回家。你不管我就算了,你有亲骨肉的,还有你娘也敢不要?现在要是见到你生啃你三口都不解恨……
骂啊骂,自己把自己也骂哭了,看着录音机,声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录音带被带回了台湾。过了半月,她收到了台湾回信。信是外孙念的,开头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的妻。知道你还活着,女儿成了家,一家人有了着落,我现在就是死也瞑目了。我准备带孩子们就是爬也要爬回大陆去看看,让他们认祖归宗……”
听到“我的妻”三字,她像在梦中。这么多年,他还认我这个妻,她心里得到莫大安慰,释然了。她原谅了男人。不过,她回信时,还是明确提出要求:“你回来可以,只能孤身一人。否则,我会让你鸡犬不宁!”
台湾那头看到回信,犹如大陆下了战书,就这样把回大陆的事给耽搁了。
书信来往十二年后,戛然而止。她心里明白,他这次是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又孤独地活了二十多年,爱了二十多年。
今年春天,她也匆匆地走了。女儿把父亲的遗像和母亲的骨灰埋在一起,垒了很大一座坟。在坟前把纸分成两堆,点着。两堆纸刚烧完,风一吹,烟灰合到一起,飘上了空中。外孙说,是不是外公和外婆又吵起来了?母亲摇摇头,说:“不是,是你外公拉着外婆,一起去寻找初恋的感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