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韦如辉

夜里，张三让一泡尿憋醒了，他摸黑去了一趟卫生间，摸黑钻进了被窝。每次张三都是这样，怕惊动老婆，更怕挨老婆的骂。老婆的骂可是十分厉害的，在这个问题上，张三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老婆。曾经愣头青的张三，已被生活打磨得油光圆滑。

老婆突然说，你有过芳华吗？

除了从窗户外面挤进来的一丝灯光，房间里依然是无边的黑暗。老婆跟谁说话？或许在说梦话？张三侧身按一下手机，时间显示1:58。在微弱的亮光里，张三老婆倚在床头上，一头的秀发披散着，张三吓了一跳，干脆打开灯，张三弹簧似的从床上跳起来。老婆脸上撒满水珠，成行的水珠正沿着她美丽的泪腺往下流。

张三边拿来纸巾，边问老婆，你刚才说什么？

老婆没再说什么，只是眼泪比刚才流得更加汹涌了。

天亮了，张三再没睡着。

老婆睡着了，鼻孔里冒出轻微的鼾声。早晨的阳光热情地钻进来，悄悄地散落在她脸上。

张三坐在阳台上，一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在手机上输入芳华这个关键词。词条唰唰唰地蹦出来，都是关于冯小刚的。

冯小刚的电影《芳华》，正在热播。

老婆可能是中了冯小刚的毒了吧？不然怎么会黑更半夜不睡觉？又怎么会神经兮兮地问他这个从无由头的问题？

张三先想想自己，再想想自己，拍拍脑门后来想想自己，也没想出自己的芳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张三出身农村，父母及其父母基本上都是修理地球的，从小从泥水里滚出来的。尽管后来考上大学，有了工作，但在骨子里，刻着的仍然是贫穷的印记。自己能有什么芳华？即使有，也过了芳华的年龄。

纯粹他妈的扯淡！在那个明媚的早晨，张三说了一句脏话。抬眼忘去，一抹新绿，悄然爬上了眼前花园里柳树的枝头。张三觉得对不起这个大好的时光，他冲天空抱了抱拳，站起身来对着小区的门岗作了个揖。

到办公室时，林丁丁哼着歌喝咖啡。这小丫头，肠胃真好，铁做的，大早晨就喝那洋玩意儿。

林丁丁，大学刚毕业，去年刚考进来的。长相嘛，一般一般，不过第三。可是，她却爱美，而且过了头，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两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时常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胭脂味。这对于患过敏性鼻炎的张三来说，简直是个天然的灾难。为此，张三主动向领导申请出差。领导很满意，说张三是个好同志，专拣别人不愿干的工作干，就是那个啥？电影《芳华》里的刘峰，现实版的。

张三想起老婆问他的问题。他觉得这个问题挺好玩的，也想问问别人。

张三盯着林丁丁，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丁丁嗓子眼里，滚着一口咖啡，她说不了话，便点点头。

张三说，你有过芳华吗？

张三这个问题很愚蠢！不！是他问得很愚蠢，或者说他选择问话的对象很愚蠢。人家林丁丁风华正茂，怎么能问你有过芳华吗？

所以林丁丁愤怒起来，再也正常不过了。

林丁丁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骂了句，去他大爷的！

张三瞪了眼。

林丁丁也瞪了眼，而且理直气壮地说，我骂冯小刚，咋的了？

林丁丁骂冯小刚自有道理。他凭什么把林丁丁演成那样一个人物？不就被人摸了一下吗？至于吗？

办公室里人都笑了起来，包括张三。大伙儿觉得，这个林丁丁太神经过敏了。人家那个林丁丁怎么会是你？明明比你早一辈人。要怪就怪自己爸妈去，干嘛跟人家起一字不差的名字？

张三更觉得好笑的，是林丁丁倒数第二问，不就被人摸一下吗？现在的小姑娘十分了得，摸一下自然算不了啥。

连续几个夜里，张三做梦真的摸了林丁丁。还别说，这小丫头的肌肤手感真好！直至尿急，他才中断自己邪恶的梦境。

老婆仍然一副爱理不理他的样子，整天对着镜子描来描去，几十只口红，都被她描秃了。

终于有一天，张三在茶几上看到老婆留下的字条：我出去一下，找一找自己的芳华。一连几天，打老婆的手机，提示音均为呼叫转移。

大街上依然挂着冯小刚的《芳华》海报。张三瞪了瞪眼，心里狠狠说，这个妖孽！

小区的柳树已经吐絮，纷纷扬扬的，如同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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