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张三告诉妈，自己在十月一日结婚。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张三妈几乎从床上滚落下来，趿拉一只鞋，跑到院子里，抬头看颜色发白的太阳。一只喜鹊站在枝头上，嘎嘎地叫着。
张三妈说，那是啥时候的事儿？
张三妈说的事儿，是指张三跟即将结婚的媳妇啥时候相识、相知、相爱的。之前，张三妈为了这事，没少唠叨张三，张三的耳朵起了茧子。这个月没唠叨，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张三妈由不得人，眼泪在眼眶里打了无数个圈，还是从低下的眼角里流了下来。
张三说，妈，你这是怎么了？应该高兴才是。
张三妈其实就是高兴。自己寡妇熬儿，不容易，终于熬到了这一天，怎么会不高兴？张三妈连忙擦去眼泪，连忙说，高兴高兴。
张三妈问张三许多问题：对方有什么要求？见面礼多少合适？房子怎么解决？人家那头当天来几个人？张三被妈追着问，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屋里东躲西藏，嗡嗡乱飞。张三说，妈，你甭操心了，啥都安排妥了。张三妈不放心：你当天穿什么衣裳？
这个问题把张三问住了，他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
那一夜，张三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本来想征求一下刘春花的意见，可是觉得没必要。
结婚那天，高朋满座，一对新人闪亮登场。
刘春花一身洁白的婚纱，高雅华贵，如仙女一般降落人间。张三呢，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一条笔挺的休闲裤，一件粗布上衣。
所有的宾朋都嘘了至少一声。你张三怎么能穿成这样？什么年代了，还穿粗布衣服？李四想吹个口哨，弯曲的手指放到嘴里，又抽了回来，他怕张三太难堪。
场面似乎有些混乱。酒店里的保安闻讯而来，准备迎接一场突发事件。
在新郎致词时，张三隆重解释了他为什么穿这件粗布衣服。
时间回到七年前。
张三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小张庄沸腾了，大家都高兴得嘻嘻哈哈的。鸡鸭鹅、猪羊牛、鸟雀虫，地上走的天上飞的，都在用自己善长的方式，表达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张三妈自然不必说，她老人家除了高兴，还有失眠。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油灯下，她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扎疼无数次颤抖的手指，给张三缝制一件粗布上衣。
开学时，张三妈一再叮嘱，褂子放在挎包下面，冷了别忘了穿。
张三却没有穿。
虽然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都是时代的骄子，在穿着上，一个比一个洋气。
张三怕同学们笑话，宁愿到街上买廉价的地摊货，也不愿穿妈做的粗布衣裳。
张三最后说，今天，是他与刘春花大喜的日子，他要将这件渗透他妈心血和汗水的衣裳穿在身上。他不能忘了过去的妈，更要珍惜现在的刘春花。
所有人都将嘘声拉长再拉长，扬高再扬高，直到实在没法再嘘为止，最后变成无比热烈的掌声。
在妈和刘春花之间，粗布褂子没能像张三期待的那样完美，甚至将婆媳之间的关系弄得不可开交。
人间有爱，岁月无情。为后话，且不表。
一年后，张三喜得贵子。张三的妈，乐颠颠地侍候刘春花。
功臣刘春花，延续了张家三代单传的香火。张三妈侍候刘春花，嘴上开花，心里也开花。
小孙子吃饱酣睡时，张三妈去了一趟菜市场。她老人家打算再买一些新鲜的鲫鱼回来，给儿媳炖着吃。
回来时，孙子在哭。张三妈慌忙丢下菜篮子，跑去照看孙子。孙子的屁股底下，垫着一块粗布。
咦，哪来的粗布？张三妈拎起孙子的两个小腿，粗布上浸有孙子的尿渍。
刘春花说，张三的粗布衣，我给剪了。我妈说，粗布做尿布好哩。
刘春花说的妈，显然不是她这个妈，她这个妈不会这样说，打死她都不会这样说。
张三妈的脸色，随着窗外云彩的来临变灰变暗了，心口也在变得越来越痛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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