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礼（70后）
离“五一”还有几天，母亲就打来电话，说她喂养的母鸡下蛋了，地里的蚕豆可以吃了，还有我喜欢吃的干菜也晾晒好了。
我知道，母亲是想让我回去了，母亲也想她的孙子了。我还知道，她一定留着那些鸡蛋，等她的孙子回去，炒鸡蛋给他吃。我儿子懂事，知道亲热人，虽然没有单独跟奶奶在一起生活过，却知道疼爱奶奶，每次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奶奶亲亲，离开时也是一样。这让我很欣慰。
我告诉母亲，天热了，鸡蛋容易坏，要趁鲜吃，不要积攒。现在的小孩子，不缺吃的。母亲若是知道她的爱孙要回去，一定会舍不得吃那些鸡蛋。这是母亲的心情，是她爱孩子的方式。
今年刚过了元宵节，母亲就急着要走，她惦记着老家未建好的房子，还有老家的一切。在老家生活，母亲更自由随意些。城里的生活，她至今还是不能全适应。
没出正月，母亲还是回老家去了，回到那个她生活、劳动了大半辈子的小村庄，带着我的牵挂，也带着她对孙子的牵挂。每次打电话回去，她都先问问我儿子的情况。我觉得，如今她对儿子的关注，远不如她对孙子的关注。隔代疼，隔代亲，此之谓也。
我到家的时候，母亲没在家。到处是翻飞的杨絮，雪一般，在还未最终竣工的房间中随风裹成团滚动着，到处跑。父亲当年盖的老房子在春节前拆了，母亲的吃住都在临时搭建的棚子中。看着工人建房子，她心里是高兴的。虽然讲好了是包工的，一切饮食自由他们行解决，但母亲还是天天为工人烧水喝。她说，工人很辛苦，得让他们喝口热水。
邻居告诉我，母亲赶集去了。每次得知我们回老家，母亲都是如此，去小集上割肉、买菜。几里路远，肥胖的母亲一路上不知得累出几身汗。说了多次，她依然如故。后来，我干脆事先不打招呼就回去了，倒落得母亲埋怨，说也不先吱一声，孬好得给去集上给孩子买点东西吃。这就是娘亲，对孩子永远不嫌麻烦。
去年“五一”前，我没有说要回去，母亲却自己坐车来了。没有打电话，母亲说来就来了。母亲带来了吃的东西，剥好的豌豆和蚕豆，都是新鲜翠绿的颗粒，看了让人心动。这些都是母亲种的，母亲来之前是很忙活了一段时间的。还有腌制煮好的鸡蛋，一大兜。鸡是母亲自己喂养的，下的蛋，母亲平日都攒起来放入坛子腌起来，待我们回去煮给我们吃，返回时再带着。跟她说多少次了，我们不缺吃的，什么都能够买到，鸡蛋要新鲜着吃才好，但她总是不听。母亲还带来了院子里树上结的樱桃。不过，经过路上的颠簸挤压，有的已经破了皮儿，其实我不喜欢吃的，太酸，倒牙。但这些晶莹的小东西，让人看了养眼、舒心。母亲自己舍不得吃，都拿了过来。我暗自笑着跟妻子说：“把这些小樱桃送过来，还不够来回的车费呢！”其实我知道，母亲爱孩子的心都在这里面呢！从家到小集上，再到县城，再到亳州，下了车再到我家。母亲身体不好，又胖，我不知道母亲带着这些东西是如何过来的。
我觉得，天底下的母亲都是最有办法的人，为了孩子，没有什么能难倒她们。母亲能满足孩子的所有心愿，简直就是超人，无所不能。只要孩子能够开心、健康成长，母亲甘愿付出，做什么牺牲都无所谓。有时我也在想，为人子、为人女的我们，又有多少人可以让母亲不再无所不能？
母亲是外祖父母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他们唯一活下来的女儿，所以极得外祖父母和舅舅们的疼爱，虽说那时日子清苦，母亲小时候倒也没有遭受多大的苦难。因为教书的外祖父后来被错划成地主，成分不好，母亲就嫁给了我一贫如洗的农民父亲。母亲的艰苦生活由此开始，而我的出生又给母亲带来了无穷的惊吓。
我出生在三伏天，母亲怕热了我，就把我放在地上，她自己也睡在地上给我打扇子。一个月子过去，母亲便落下了至今不愈的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就腰酸腿疼。
我小的时候，农村医疗条件极差，疟疾流行。出生才七天，我就染了此病，一时命若游丝。邻居们都说，这孩子怕是不行了，赶紧拿出去扔了吧。母亲泪流满面，抱着我不松。她不相信我会死，抱着我四处给我看病。母亲的执着终于感动了上苍，死神把我放回来了。那年月，村外“乱尸岗”常年不断夭折的婴孩。这是我第一次给母亲带来惊吓和眼泪。
不幸总是接二连三，虽然母亲用心呵护，可那比磕碰还要厉害的灾难总是不可避免。三岁多时，我因为吃炸糖糕而吃闷了，一连好几天不吃也不拉，腹胀如鼓，眼看小命不保。幸亏有一个老中医给我服用了一种自配药，结果我一拉不可收，最多的一天拉了三十多次。我拉得面黄肌瘦，母亲也憔悴不堪。后来拉滑了肠子的我吃什么拉什么，本来已能走路的我又不会走路了。后来医生告诉母亲万不能再给我乱吃东西了，否则命不可保。我饿得爬着四处找东西吃，母亲心疼得掉泪，却只能忍着心给我喝糖盐水。整整一个月，母亲所受的煎熬比我更强烈。待我的肠胃功能恢复后，母亲又想方设法给我补身子，那时农村的生活还是清苦的，母亲省吃俭用地照料我，还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说起这一段往事时，母亲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人家的事。
母亲为我而受的苦难，我现在只能从母亲轻描淡写的叙说中去想象；母亲为我付出的心血，我是无法用语言和数字来表达和计算的。如今，母亲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脚步也蹒跚了。但她依然挂念着我们，我也将永远挂念她。
我是一个不善于口头表达情感的人，在这里我用心、用文字祝福母亲平安度春秋，也祝福天下母亲平安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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