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嗝
○韦如辉
张三一生打过多少嗝?自己也不清楚。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常人的生理反应。在漫长的生涯中,有三次打嗝,张三没齿难忘,或者说刻骨铭心。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张三还很小,还不能独立从事社会活动,还需要他妈用一只手拽着。就这样拽着拽着,张三往往还把脚上的一只鞋或一双鞋丢掉。
天气很冷了,北风刮得相当有水平。张三妈拽着哭得相当悲壮的张三,去两公里外的镇上赶集。为了赶这个集,张三已经跟妈纠缠了一夜。一夜的哭声,也没能降低或减轻张三次日的哭声。张三妈憋了一肚子的火。
俗话说,腊月集,挤破皮。人们好像并不是专门来买卖的,多是凑个热闹。毕竟,生活枯燥透顶,无聊透顶。
吆喝声灌满了耳朵,嗅觉里挤满了肉香和果香。张三吸溜着鼻子,把一股股香气吸进肺管里,馋虫伴随着嘴角的涎水来回蠕动。张三走得慢,张三妈把张三拽得紧紧的。
在一个熟食摊前,张三不走了,他蹲了下来。张三说,妈,鞋掉了。张三边提鞋,边盯住摊上的肉。蒸熟的大肉,泛着红色,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香气。张三妈拽了拽,拽不动,张三像柱子一样钉在地上。
张三妈看得很清,张三看什么想什么,都瞒不过一个大人的眼睛。张三妈把手伸进口袋里,又无奈地抽了出来。这个时候,张三打嗝了。
张三像个公鸡打鸣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嗝。张三妈拍了他后背,无效。灌了他一杯开水,无效。把他拎起来,跳了跳,依然无效。
回到家,张三的嗝消停了。张三说,妈,我吃香气吃饱了。
张三妈的眼泪下来了。
第二个嗝,跟刘春花有关。
刘春花住院期间,张三跟李四轮流值班,陪护照顾。咋办呢,谁让他们用自行车撞倒了刘春花呢?若不是他们在马路上恶作剧,刘春花能躺到医院里享清福?
张三跟李四约定,张三一三五,李四二四六,至于周日嘛?谁有时间谁来。
那个周日,阳光明媚,张三炖了黑鱼汤,给刘春花送去。一路上,闻着鱼汤的香味,张三的胃管里挤满了馋虫。张三想,等刘春花的伤好了,就向她求爱。这话,张三跟李四透露过。哈哈,李四也跟张三透露过,他也喜欢刘春花。刘春花被两个有志青年同时喜欢着,幸福得跟花儿一样。
推开病房的门,咦,李四在,比张三先来了一步。张三笑咪咪的,刚想跟李四打个招呼,嗨,你早啊!眼睛却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李四攥住刘春花的手,刘春花的手躺在李四的手掌里。见张三盯住他们的手,他们才不情愿地松开了。张三清楚地看到,刘春花的手肉乎乎的,红色的皮肤,残留着几个赤白的指印。显然,指印是李四留下来的。张三想,李四出手好重啊。
张三打了嗝。嗝声在病房里此起彼伏,而后窜到外面的空气里此起彼伏。
刘春花问,张三,你怎么了?
张三摇了摇头。
李四也问,张三,你怎么了?
张三回答,我吃饱了,撑……撑的。张三打着嗝,消失在医院的走廊里。
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之间,十多年跑到身后了。
这一天,单位开大会,会议由李四作主题报告。
会场秩序很好,除了李四抑扬顿挫的讲话声,就是空调发出的冷气声。
小双给与会者倒水,偶尔会响起压抑的谢谢声和茶杯与盖子的碰撞声。
倒到张三的时候,瓶塞子突然滚到了地上。
张三跟小双不约而同地拣瓶塞子。张三的目光,从小双倾斜的身体上方,从小双天鹅一样的脖颈往下,看到了两块白得晃眼的肉。
张三打起嗝。
嗝声一个接着一个。大伙的目光都投向张三,李四一度停止了讲话,希望张三一口气把嗝打完。
可是,张三的嗝止不住,他连续喝了几口水,也无济于事。
会场一片嘈杂,直至张三捂着嘴巴出去,才算恢复正常。
一个星期过去了,王五大着舌头告诉张三,你知道你那天为什么打嗝吗?
张三瞪大眼睛盯着王五,你说为什么?
没素质!王五说。王五还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李四说的。
张三的拳头,攥得很紧。
这是张三第三次难忘的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