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的错
◎杨秋
日子宽得没边,打着滚儿也过不完。
干活累且无趣。就说翻红芋秧子吧,往地里一蹲,头上晒着,地里蒸着,一垄子翻不到头,俩腿就不当家了。那些红芋秧子真是跟土亲,见土就扎根,一边扎根,一边往前爬,能拖丈把长。
得像梳辫子一样,把一根一根都归拢到一处,再向后倒折过去。没翻的叶面朝上,绿油油一片;翻过的,叶背向上一片亮白,想偷懒都不行。
一只蚰子突然蹦出来,总算有了借口,丢下手里的活,像只大蚰子。一蹦一捂,一蹦一捂。
如果能翻出一窝野兔,那就有趣多了。老兔子往往不在家,只剩小兔娃在窝里。一窝八九个,拳头大小,团团的加俩长耳朵,多为狸黄色。可爱得很。但很少能养活。
没有谁想起来念书,作业也很少有。书又脏又破的成天在书包里睡觉。
男孩子丢了碗就聚到发财家。浇水和泥做枪团泥弹做胶泥模。他们把和好的软泥,四四方方地摊在扫干净的地上,用小刀划出枪管、枪把、枪托的模样。细微的地方也要刻好,比如扣扳机的洞得小心点,弄不好把扳机刻掉了,手枪就报废了。还有瞄准器,显威风全指它呢,没有这块小泥疙瘩,你挤着一只眼,人家会叫你“独眼龙”。等阴干后,涂上墨汁,如果再系根红布条,那效果,你想想吧。
家里供奉的菩萨奶奶、关公像也被偷偷地拿出来,做老母子,印胶泥模。他们说这些都是神仙,印出的胶泥模能换好几个普通版的神像。就是发财的银锁子印出来的,都没有菩萨奶奶值钱。
团泥弹是每天的工作,几个人坐一圈,中间放一堆和好的泥。你揪一爪子,团团。他揪一爪子,团团。团好的泥弹子放在大木盆里,阴干。几天就能团一盆。上学的时候,装两裤袋子,腰里别着弹弓子,打打树,打打鸟,打打那棵高出来的麦穗,打打天上的云,打打迎面过来的风。哇呜——快活!
小柱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他喜欢一个人溜。庄北地有棵大桑树,上面有个马蜂窝,脸盆大小。每天马蜂欢欢喜喜地进进出出,小柱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它们这样开心。他拎着棍,猫着腰藏到桑树底下,在棍上绑上破布,浇上煤油,点着火,对着马蜂窝一戳。“轰”——像一团黄云,随机下起了“马蜂雨”,桑树烧死一半,地上落了一层。小柱完成了这项重大任务,拎着他的棍,唱着走了。
桑树周围的空气,被热火一烤,整个搬了家,逃到小洪河上空。小洪河的空气被挤走了。这些改变,小柱不知道,他只看到老桑树的叶子油水还很大,着起来挺旺的。
他又找到蚂蚁窝,一泡热尿浇塌,看蚂蚁在尿里挤成一团,他心花怒放。那些蚂蚁以为发了大水,吓蒙了。小柱拍着手喊:快跑!往外跑!蚂蚁听不懂,只是在一团乱挤。小柱把其中几只拨拉到一边,它们竟然低着头又摸回去了。竟然敢不听从于自己的指令。淹死活该。
天黑了,小柱不想回家。庄上人都知道,他一出生娘就死了。爹一天到晚不做饭,家里凉锅凉灶,没有一点人气。他摸摸饿得贴在后腔上的肚子,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小柱又摸到老猴子家,把老猴子的尿罐子偷偷拎出来,忍着被熏晕的危险,用铁钉钻了几个眼儿,再放回原处。想想这个结巴嘴子老猴子和瞎老婆子,天明拎着个空尿罐子的表情,小柱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小柱在老牛屋边闲逛,他捏了只蜻蜓,把它的肚(读三声)子拽掉,从扫帚上折断一截小竹棍儿插了进去。蜻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缘何突然就变成了竹棍儿,很惊恐。慌忙飞走了,落到一棵槐树的干枝上。
小柱仰脸看着,突然脱了鞋,像猴子一样“蹭蹭”爬上去,伸手一抓,枝子断了,小柱仰面摔到地上,血水从嘴角不停往外流,小柱半天都没有动静。
庄里李天台医生用两块竹篾子,夹着小柱的断腿。小柱就用一条腿拐拐到南地,拐拐到北地。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