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森林公园的步道上，总会跳动着比太阳起得早的跑步者。张三溜达到这里的时候，跑友们已经大汗淋淋了。
太阳从树丛中爬起来，露出红红的脸，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小姑娘。
张三举起手机，对着太阳拍来拍去。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张三手机里的太阳，也是新的。
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闯进张三的镜头。这些大自然的小精灵们，自然不知道，张三的手机镜头正在扫射着它们。
张三悄悄靠近它们，它们还在叽叽喳喳。张三心里说，别动哈，别跑哈，一会儿就OK了。麻雀们似乎很听张三的话，没动，也没跑。
一树白里透红的樱桃，像刚刚升起的太阳一样，仰起惺忪的眼睛。麻雀们跳动在樱桃树上，久久不忍离去，好像耐心地等待着樱桃成熟似的。
张三亮开嗓子，大喊一声，麻雀们才飞向别的树上。它们并没飞远，而是停留在附近的树丛中，依然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好像在议论，这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张三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春天，一棵长在乡间的樱桃树，结了一树的樱桃。樱桃成熟的时节，红红的，粉粉的，孩子一样嘟囔着小脸，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空气中迷漫着酸酸甜甜的味道，风从村子里穿过。张三痴痴地望着满树的樱桃，嘴里的口水粘粘的。一群麻雀蹲守在附近的树上，叽叽喳喳。树下，一个打着瞌睡的老人，偶尔扬起手中的鞭子。
那是张三小时候的事情，而今他已记不清那个老人的姓名，而一树红红的樱桃，深深镶嵌在张三的童年里。
张三情不自禁地拍了照片，情不自禁地发到朋友圈。
坐在办公室里，张三盯着天花板出神，那一树樱桃怎么样了呢？
王五走过来，用他经常端着酒杯和摸着麻将的手，在张三的眼前晃了晃。张三，想什么好事呢？
王五说的好事，通指那个方面的事。
张三从鼻孔哼出一个“切”字，悻悻地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
望着张三远去的背影，王五气愤地说，装什么装，谁不知道谁的。小双瞪了王五一眼。王五在心里说，我又没说你。王五觉得，这个上午真败兴。
张三来到森林公园，来到樱桃树下，大吃了一惊，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一树的樱桃突然没了，好像天上消失的云。
怎么会这样？张三嘟囔着。
远处，一群麻雀飞来飞去。张三想问问它们，而它们连个小小的招呼也不想跟张三打。
张三从树林里出来，正好碰到那个护理工。张三递了一支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护理工的牙齿依然黑而黄，没有因为季节的变换而变换。他笑了笑说，小小吃了。
小小吃了？小小是个什么东西？张三问。
“黑而黄”指了指远处。远处的树梢上，蹲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小小就是麻雀。张三气不打一处来，他捡一块半截砖头，愤愤地向树梢上扔去。
麻雀飞远了。“黑而黄”看着愤怒的张三，不知他发哪门子神经。
樱桃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可怜地摇曳着。跟别的树相比，它像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没有叶子，它会不会死？张三默默地想。
再来森林公园的时候，张三带来一把锹和一袋肥料。他学着“黑而黄”的样子，轻轻地挖土，再轻轻地施肥。
每隔一些时间，张三都会来到樱桃树前，观察一下它的变化。
季节在变。春天过去，夏天来到。夏天过去，秋天来到。秋天过去，冬天来到。冬天过去，春天来到。
樱桃树冒了芽，吐了叶，挂了果。青青的樱桃果子，藏在青青的叶子里。
张三松了一口气，刚刚与刘春花发生的口角，随着张三的轻松，即刻烟消云散。
张三走上前，抱了抱那棵树。
连续几年，张三用一把锹和一袋肥料，在森林公园做了同样一件事。
那一年冬天，几乎所有的树，都像输得精光的赌徒。张三知道，在这个北方的冬天，这里的树，都是跟季节豪赌的赌徒。
张三觉得自己跟树一样，与刘春花的感情，也输得精光。
夜幕降临，张三从腰间取出一根绳子，拴到那棵樱桃树上，满脸流着泪，将自己的脑袋，伸到绳套里。
树枝咔嚓断了，张三没死成。
张三想，它真是一棵神树。等春天到了，自己还要来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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