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军
我从军校毕业后,或因为工作的调动,或因为职务的升迁,搬家不下七八次。最近的一次搬离,是从城市主干道旁的一处居所,搬到市中心的公寓。
这个公寓虽然居小区的中心,不在马路边上了,但毕竟在市中心,夜深人静,仍能听见汽车马达搅动空气的凌厉噪音,令人难以安静、难以入眠。这不由得时常让我想起一处叫美丽溪的山水丛林,那里真叫一个安静。
美丽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溪流,在一处僻静的深山里,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七八米,窄的地方也就三四米。2000年8月中旬,24岁的我军校毕业,来到某仓库任职,美丽溪横贯了整个库区。那时,仓库驻地还没有通高速公路、高铁,进进出出要靠汽车和绿皮火车,深山终年云山雾罩,汽车就在云雾里爬上爬下、绕来绕去、百转千回。记得有一个陡峭处,汽车要在那里顺着盘山公路“盘旋”半个多小时才能翻过山。我当时从省城到仓库报到,乘的是那种夕发朝至的绿皮火车,火车在黑夜里缓慢穿行,一个山洞接着一个山洞,而我想着那片即将奉献青春的热土,心里充满了希望。
最开始,我被安排在临近仓库大门口的二分库担任助理员,在那里待了不到两个月。库区落叶多、杂草多,露水也多,每天早饭后,我穿着解放鞋,手中握着大扫把,和战士一道清扫落叶,在“哗哗”“哗哗”的扫地声中开始了我军旅生涯最初的历练。
到了当年10月底,我被调到了一分库。原本二分库已很偏僻,但营门口至少还有几户老百姓,每天营门口的铁路上还有好几趟火车驶过,而一分库山更深,树更粗,草更杂,几乎与世隔绝,不见人烟。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美丽溪,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溪流。我不知道美丽溪从哪里来、又流向哪里,但它一直欢快向前,从未停歇,给这座深山里的军营带来了勃勃生机。
那时,仓库的基础设施建设还不完备,官兵工作生活条件都比较艰苦。住的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平房,战士睡大排房,干部住单间,经改造有了简易的厨房和卫生间,很老旧也很局促。自来水是不通的,饮用的是山泉水,从某处泉眼蓄水到一个水塔中,再利用地势的落差分流到各个用水口。文化设施也很简陋,篮球场只有半场,篮球架是用水泥浇筑的,水泥地面因雨水冲刷等原因,一些大石子都裸露了出来,但官兵们在球场上玩得倒也挺欢,篮球时常被掷出球场外,一路沿着山坡滚落到美丽溪里,战士赶紧狂奔而下去捡球,但有时也只能望溪兴叹,篮球已经顺溪流淌到下游去了。
一分库有3个干部,主任、教导员加上我,还有将近20名战士。起床、操课、学习、进库房作业,每天的工作生活非常正规有序,也十分机械刻板。青年人可以扛得住苦和累,但面对日复一日的这般的枯燥和寂寞,却并非人人能经受得住。每次组织山间5公里越野,大伙儿脚下生风,你追我赶,沿着美丽溪旁的山路上一路狂奔,恣意张扬的青春,压抑翻滚的荷尔蒙,随着如飞的健步、滚落的汗水,在空气中弥漫着。忽地一阵山风吹来,那真是爽啊。战士们时不时地你高喊一声、他闷吼一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谷之间。大家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对美好爱情的盼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前途事业的执着,都消融释放在这一声声高喊和闷吼之中。
库区最静的时候是晚上9点以后,战士们劳累了一天,按时就寝进入了梦乡。按照规定,值班干部每夜要查铺查哨两次。哨所距离营房有三四百米,沿着山坡向下走个六七分钟就到了。山里蛇、蜈蚣多,偶尔还有野猪、山麂等小动物出没。每每轮到我值班,我就早早穿戴整齐,专门把裤管扎紧,手上还要捎上一杆木枪。走在静静的山路上,树叶婆娑,山虫啁啾,尽收耳底,一侧的美丽溪也静了下来,没有白天的奔腾和雀跃,冷不丁地冒出个小动物,几乎没看清楚,就消失在一旁的灌木丛中了。迎着冷飕飕的山风,我在手电筒灯柱的指引下,缓步向前,此刻的静谧,我仿佛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听到了身体里每个细胞拔节开花的声响。和平时期于军人而言,就是寂寞,就是吃苦,就是拼搏,笃定为的是将来剑指战场、捍卫和平。到哨位仔细检查后,我总要嘱托值勤的战士站好岗守好责,做好自身的安全防护。
在这个仓库,在美丽溪,我工作近两年直至2002年3月离开。可以说,最好的年龄、最纯的青涩,留在了最艰苦又最值得怀念的地方。美丽溪,注定将像影子一般与我相随终身,成为我灵魂中一块圣洁的高地。
离开美丽溪后,走到了更大的都市,来到了更高的机关,见到了更广的天空,得到了更多的荣誉。人在不停地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可能把一些最珍贵的瑰宝丢在了某个角落。鸟儿的家是大树,白云的家是蓝天,美丽溪是我阔别已久的心灵家园。对我来说,回望美丽溪,就能找到不泯的初心。在那里,空气清新,人心质朴,充满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