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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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秋 

有些东西是认人的,比如说这些雀子、瘊子。它们专找乡下孩子脸上蹲。

庄里的孩子,大的、小的 、男的、女的没有一个光光脸。他们的鼻梁上、腮帮上黄雀子一个挨一个,或者在额头、下巴上长的都是扁平的瘊子。大得像麦粒,小得如谷籽儿,一茬一茬地长。他们的脸又黑又黄又干,头发也没有一点水分,向上支棱着,带着乡下人特有的地貌。

中午放学回家,肚子饿得已经贴了墙。厨屋收拾得很干净,锅台上没有干巴着的饭碗。几只蝇子正趴在锅盖上搓爪子。木锅盖吸饱了水汽,沉甸甸的。差不多用掉我全身的力气,两只手才把锅盖掀起来。锅底的黑面条失了水,干成一个坨坨,留下圆圆的勺子凹印。

家里没有人,夕阳从门外打进来,照着锅门口的小木墩、碎柴火。带着弯把的铁火钩在黄光里发着亮。我用发狠的心放下锅盖,它因铁锅的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后沟沿儿的向日葵勾着头,像犯了错的学生站成一排。我记得太阳刚出来时,它们昂首挺胸的样子。粗糙的叶子后面,好几只细腿大肚子的螳螂爬在秆子上,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每一回上城,他们的目光都能把我和同伴从很多人中揪出来,竟比额头上刻着“乡下孩子”这四个字还要准。

暑期住在姥姥家,和表兄妹一起去图书馆。白布大街那个门头上戴五星的那家,有一个女的坐在门口,把着门,我浑身不安。表兄妹大大方方走了进去,我不看她,自个儿低着头走。那女的一把拽住我,要学生证。我们庄里的小学校,没有。像傻银、刘霞、刘三儿他们上到三年级,退到二年级,学生证咋办呢。把门的应该是从我脸上看出来,我是乡下孩子。我的脸又黄又干,长了好多雀子。

瘊子也有好几个。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长我脸上有啥用,我的表兄妹脸上都不长,他们看上去每一根头发都很滋润。

桑老太说,用芝麻花能搓掉雀子。我去掐。一条小路弯弯的,两边长满“发发草”和“老牛拽”,它们又长又粗壮,像是保卫着一地的芝麻。芝麻高出许多,哪里需要它们保护呢,可就是有用。人的脚、牛马的蹄子踏到它们,就停了下来,不再往里走。芝麻亭亭的,绿叶白花很素净。摘下来闻闻,幽幽的香气从芯中散出来。

雀子、瘊子没搓掉,脸却不干了。也用碓窑子(砸盐的用具)的雨水洗过,也不掉。大约乡下孩子脸比较有意思。

姨表姐给我一条花裙子,白底子红花,背带的。我幸福地流泪。我想,裙子能转移人们的目光,不再看我的雀子和瘊子。我的表姐妹都住在城里,她们都穿裙子,我一条也没有。我把白褂衩束在裙子里,母亲给我辫了两个小辫子,端详一会,说:我闺女俊着呢。

我飞出去。找最好的朋友巧莲,巧莲正给她第五个小弟喂饭。挑了一下眉毛,翻我一眼,继续用汤匙往那孩子嘴里捣馍,好像没看见我。一句话也不说。我站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趣,走了。

到井春家。井春正拉着风箱烧锅,额头上、胳膊上,痱子炸了皮,白花花的。汗从她鬓角流下来,一趟一趟的黑印。她抓一把树叶子撂到锅底,白了我一眼,说一句:乡里人,咋称(读Chen),给鸡罩样。 

我浑身一软,连抬腿的劲儿都没有了。

(二十二)

(责任编辑:bzbsz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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