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像老人的唠叨，秋雨漫长而琐碎。淅淅沥沥，点点滴滴，从昏黄到黄昏。时光也一副老眼昏花、临行密密缝的模样。只有黏人的凉，亦步亦趋提醒着：秋天远了，岁月深了。
时节到了秋天，如同人到了暮年。一句话，要说很多遍，才听得见；一场雨，要下很多场，才看得清；一片叶，要落很多次，才记得住。我正值壮年，却不比父母耳聪目明。我们之间，雾霭重重，似乎总氤氲着一场雨。有时，他们淋湿了我；有时，我淋湿了他们。
女儿起床后，照例跑到阳台，看望那棵合欢。树上的邻居——一窝鸟，不知何时举家搬走了。女儿难过了很久。她目睹着小鸟孵化、成长，和他们俨然成了一家人。他们却不辞而别。我安慰她，秋天了，小鸟要回南方越冬。就像我们，逢年过节，也要回老家。
女儿这才释然，守着空巢，等又一个归期。她打量着合欢树问：天都亮了！合欢叶怎么还睡懒觉啊？或许阴雨太久，合欢的闹钟也紊乱了，忘了昼张夜合。女儿扑闪着眼睛，摇摇头：是他们太老了吧？容易嫌冷，缩成一团更暖和些！就像爷爷、奶奶一样……
一阵风吹来，雨点很锋利。我和女儿打个寒战，我忙关上窗户，给她找厚衣服。
我找来衣服，女儿在打电话，看见我，示意别靠近，她在和爷爷奶奶通话。上学前，她跟老人在乡下生活。进城后，他们就经常通电话。我很惭愧！与老人的交流，三岁的女儿都比三十多岁的我还多！二老倒坦然，爱孙女甚于爱我。唉！谁叫我“生不逢时”呢？
女儿时而严肃，时而温和，时而瞥我一眼。我招招手，示意赶紧穿衣服。她言犹未尽，还是挂了电话，悻悻走来。我明知故问：“谁惹宝贝生气了！”她哼一声，不屑和我搭话。
爸妈一定又说我坏话了！上次回乡是中秋节。本来一家其乐融融，但说到领二胎，风云突变。爸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妻子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他们下了通牒：不抱个孙子回去，就不要进家门。直接把我们扫地出门！
打电话，不接。从女儿那获悉，他们闭门不出，嫌没孙子，绝户头，出去丢人。女儿还懵懂，劝我们，快把丢的弟弟找回来……我愤然，女儿就不是后人了！也不再打电话。
一整天，女儿都心事重重。睡觉前，她向我道歉，天冷时，她只想到爷爷奶奶，没想到我。她还告诉我一个秘密，爷爷奶奶爱我比爱她多！电话里，他们更关心我。她长舒口气：爸爸爱我，我爱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爱爸爸。我们都有人爱，都不会冷了……
我躲进阳台，听雨点打着合欢。一程秋雨，一程凉，“欲蠲人之忿，则赠以青裳。青裳，合欢也。植之庭除，使人不忿。”就像父母，时光都老了，不再着青裳，我还忿什么呢？
我的手在键盘上彷徨。三十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对他们说：“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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