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算来算去,老赵和新房之间,仍差一个梦。他再努力赚钱,也跟不上物价的提速。他觉得房子有些无赖,年年坐地起价。他攒够一千块,它要一万。他攒够一万,它要十万……
老屋是不能住了!影响扶贫形象事小,安全隐患事大。好说歹说,东奔西走,终于申请到危房改造资金。加上老赵的积蓄,三间屋,还差钢筋、水泥。我和学校协调,预支老赵一部分工资。新房块砖未立,我脱了层皮。还好,宅基地现成的,在老屋旁赋闲了几十年。
宅基上,长满草木,葳蕤,茁壮。最小的一棵,也比老赵壮实。老赵觉得,如果他早盖上房子,早住进去,就没了草木的事,它们就会退回种子里,汲取的营养和精神劲,也都是老赵的,他也会像它们一样健硕、结实,挈妇将雏,步子迈得更大,眼睛看得更远。
老屋的阳气和精魂,都被老老赵吸完了,没营养了。老赵再用力长,也病殃殃的,像喝不到阳光的草。老赵清醒了,找到命运困顿的结。多年前,老婆那么用力地喊,他都没醒。
新房盖好,老屋也倒了。它挺着,似乎就为看新房一眼。老老赵没撑住,老屋要替他撑住,站好最后一班岗。轰!老屋最后一口气,像春雷落地,闷。寻了几十年,雨终于找到它的命门,轻轻一击,檩梁就折了。东墙痛弯了腰,南北墙抖了抖,终没站住,倒在一起。
老赵站在废墟上。他的眼,似乎清亮了,一些细微、遥远的物事,一眼就能看见。
有些东西倒下,有些东西站起;有些东西睡去,有些东西醒来。老屋的秘密,不止是人的,还有它自己的。比如,藏在屋檐下的银元,老老赵都忘记了,但老屋记得,临走都交待出来;比如她的照片,放哪了?长什么样子?老屋都帮他收藏着,临走又嘱咐一遍……
房,八方住户也。屋,居也。从尸。从至。尸,陈也。至,所至止。房屋,就是八方住户——人和蛇、鼠、壁虎、蝼蛄等,到这不走了,住下来。现在,老屋倒了,它们也过到了头,纷纷收拾行囊,背井离乡。但总有些走不动、走不了的,滞留下来,成为往事。
老赵眯着眼,透过一场雨,他看见,老屋从沉睡的种子里复活了,一枝一叶走来。
新房生疏,梦也生分。梦里,老赵看不见爹了。老屋是他滞留在人世的梦。屋倒了,老赵的梦醒了,他也安心去了。老赵一根接一根抽烟,总感觉,身体里也有什么倒下了?
老赵种上菜蔬。几辈人住的老屋,攒几辈子的光阴,足够肥沃。老赵笑了,南墙根那窝南瓜,长得最旺。那地方,他小时候尿过,小赵小时候尿过,羊妈妈和羊崽子也尿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