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敲开天涯月,晨钟惊醒水边鸥。
感叹轩窗临晚照,夜籁正合读春秋。
我想说的是,能写出上面诗句的,要么只是一个大话鬼,但若证实了心胸无假,气度却真仿佛了一位古之国士。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该是这名诗人的形貌,但这个人却是李悦超。
整个春节假期我都在读李悦超的诗集,读到这四句时我已经读了他的二百多首诗,我觉得我已深深地理解了他,并已为之折服。在将要写下一百句赞美之词之前,却不得不先说一句坏话:从极少数的诗词里,可以看出来李悦超已拥有用格律写作的能力,但大多时候,他并没有严格按照平仄,这使他的创作未免显得粗疏。因为他的特殊情况,不可能有师友日夕切磋砥砺,倒也在所难免,但他的诗词时常流露出“才大不工”的意味来,这又使我也没办法苛责他。
李悦超是个先天脑瘫者,年前我和作协的同伴去赵桥乡看望他,他无法站立,说话困难,我靠近和他说话,他很开心,控制不住地右脚乱蹬,全踢在我的腿上了。但他的头脑很清楚,特别是当我和朋友说起他的诗时,他静心凝气,仿佛在我身边竖起了耳朵。那一刻,我感受到他对我的评论之词并不满意,觉得不够,也不准确。这时,我便有了个想法,我要通读他的诗集,选出一些来,给他一个公允的点评,一个立足于诗歌价值的点评。
他的这本诗集,名为《溪畔吟草》,是一本幸运的诗集。李悦超的手已多年不能执笔了,却能够握紧手机,慢慢地用手机写字,直到去年他有了一部智能手机,他的诗词才得以记录。自2018年5月20日起,他每天一首发给李井奇老先生,老先生认真地抄录下来,后来多至一天数首,从未间断,短短半年,竟积存了三百多首诗。
《叹人生》
2018.9.12
人情薄世故,凄凉话独处。
初涉红尘思,尝尽天下苦。
地大载万物,云浓藏雨露。
待到希望来,却奏艰辛曲。
这是一首仄韵诗,诗用仄韵,最能表达深沉浓郁的情感。诗的前四句,概述了他的人生,短短二十个字,写尽了际遇,也写尽了人情。四十年来,自懵懂而有知,他的万般际遇,可以想象,不过一个苦字;所历诸般人情,可以想见,不过一个薄字。又能如何呢?第五句便是一转,厚土,万物皆可承载,何况区区一人身?而仰观苍天,看浓云积处,风雨雷电,万般瑰奇,就如人之精神与思想,无可限量,这正是他永不言弃的价值所在。第七句又一转,仍坚定地相信希望,结句收束,将一切心念回归到刻苦自砺与隐忍奋发之上。
《八声甘州·听飘叶有感》
2018.11.6
听古今世事幻无常,把盏饮流光。
想秦琼卖马,文君当垆,岂不悲凉?
壮志依然随我,两脚踏沧浪。
感受冷暖处,休叹潇湘。
仰伏只与天地,任名来利去,弄影成双。
集心香数瓣,书就半生狂。
待重头,借诗当路,步云天、展卷细端详。
西风至,有山如我,一枕清霜。
他的词,无拘短调长调,布局与节奏都很好,展示了很强的控制力。这首《八声甘州》,题指落叶,却是睹物而径自咏怀,欲要咏怀,又先自咏史。以古人的局迫来写己身之局迫,可秦琼、文君遭际的悲凉,又怎比得上他身世的凄楚?“壮志依然随我”、“仰伏只与天地”,这两句,虽然豪迈,在词中,却有点硬,但“休叹潇湘”、“弄影成双”接住了,何谓潇湘?斑竹血泪,何谓弄影?一人一影,孤而不独,随即化慷慨为沉郁,可见笔力之稳。下叙“借诗当路”,一笔挑开,自信、自尊、自由,展示了他的云天之阶。结句,“有山如我”!这四个字真令人激赏。什么是山?风雨不动是山,无拘枯荣是山,笑看烟云是山。这些特点,不是向山学,而是自己先具备了,再来看山,犹如自己。这一句,是境界。
李悦超初中没上完,李井奇先生告诉我,他没能读下去,是实在上不了了。三四年级时,李悦超已不良于行,要想自己走,只能突突地跑起来,然后每次跌倒,自己上一次学,总要跌倒几十次。后来李悦超能明理,能有写作的能力,全靠自己读书。这在他的诗集里略有记叙,其中6月24日的《求学》一首中有以下四句:
西风洒泪夜深沉,煨薯隔寒拥旧衾。
阡陌崎岖求索梦,谢客苦读坐禅心。
求学之路,于别人或为坦途,于他,真是崎岖之阡陌,他能做到的,只有寒夜深灯,以坐禅之心拥衾苦读。而读书,的确让他拥有了最为宝贵的财富。
《夜读有感》
2018.8.10
读书不觉漏已深,恐费光阴度芳辰。
眼下只剩三千字,心中全无半点尘。
经历了人生大苦,心上却无半点尘埃沾染。他这里并没有说大话。我读了李悦超三百首诗,明白他有坚守之心,有昂扬之心,有温柔之心,有悲悯之心,却绝没有伤感之心,偏激之心,狭仄之心,怨怼之心。这一方面是他的天性,但也正说明了,他的读书,是真的读到心里去了。
“不做珍珠埋海底,愿为鲲鹏舞云霄。”这是他写于6月30日《无题》一诗里的句子。李悦超半生局促于一村之地,经年累月眼中所见无非是荷塘麦田,野鸟杂花,但在他的心中、笔下却生发出动人的光彩,映照了超卓的情怀,以上撷取数首诗词,只是略为展示了李悦超的胸次。按照《亳州晚报》的要求,我选了他的十首诗词以飨读者,从中或可一窥他的诗词创作的基本面貌。今后,我还将对他的诗词进一步梳理,分别从咏物、写景、诗里的情感、诗的技巧几个方面展开解读。我认为,这个工作是有价值的。正如他自己诗句的表达,诗心如果是一颗珍珠,就不该沉埋于海底,人若有鲲鹏的意气,就该飞在云霄之上让大家看见。(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