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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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2月25日14版)

桑妹心里搁着事,面无表情,一路沉默不语,快到山桑时,突地冒出一句,跋队长,俺家瘦猫的事,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惊得老跋一激灵,到底有几分把握呢?说句心里话,其实他也不知道。

顿了一下,信心满满地安慰说,敲门砖我已备好了,只欠东风。

桑妹依旧不放心,跋队长,你看要不要把俺家那几块老墙砖也一起配上?

老跋笑笑,留着镇宅用吧。

说着,岔开话题,张师傅,我让你加工一批雕饰高士图的工艺品,主要是在展会后,连同一批画作一同赠送给有关领导,争取支持,扩大影响。回去后,你要关起门来研究,吃透精髓,力争跳出窠臼,自成机杼。

张开顺投目窗外,浩茫苍远。狮山脚下,悠悠阳气在游走。

桑妹坐在老跋身后,读不懂他的后脑勺,老跋的后脑勺与额头一样大,像只倒扣的水瓢。

老跋冷不丁蹦出一句,桑妹,杈园就是你家的钱串子,要搁在心上经营。

经过上上就酒业时,老跋说,恁俩等一会儿,我去见见赞助商。

商家利益至上,临时加塞子,请老跋亲自捉刀,为酒厂赶写一篇三万字的报告文学,头条发在下期的《山桑文艺》上。

老跋吧嗒吧嗒嘴,头条没问题,关键是版面有限,不好挤,一万吧?

商家很现实,没予表态。

经过一番计较,老跋答应写两万,配发一组图片。

商家说,两万,分量有点轻了。这样吧,几个中层领导喜欢赵公的墨宝,你看能不能求到几幅?

老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想,你会有办法的。

晚饭后,老跋犹如百爪挠心,坐卧不安,带上习作,徒步去见崔大师,请他帮着想想办法。

崔大师正在清洗刺猬笼子,一听说商家的无理要求,苦着脸子爆了一句粗口,我靠!

顿了一下,把话题岔到赵公头上,赵公的字画,你研究得咋样了?

一句话点醒了老跋。

我顺手带来两幅习作,你帮我瞅瞅,可能拿出手。

崔大师遂戴上三百度的老花镜。

老跋走到画案前把两幅习作逐一展开,小心铺在画案上,用手来来回回地趟几下,两端压上酸枝木镇纸。

崔大师的眼睛不好使,把几盏壁灯全打开,回到画案前,把油篓肚子高高挂上去,再度稳了稳眼镜,把光头远远地送到一纸山水前,全息审视一眼,轻哟了一声,不错!

忽地昂起头来,望着天花板,闭上眼,静默了一会儿,复又沉下头去,从墨气到钤印,又一一复审一遍。之后,拔直腰板,长出一口气,可以拿去换酒喝了!

你看这,布局豪纵奇绝,天趣淋漓,气象峥嵘;再看这,主干枯健,凌空高拔;还有这,小枝参差交错,俯仰顾盼;统览全局,气势飞动,韵致清绝,尽显傲气风骨。不错,不错!

崔大师是在寒碜我吧?

崔大师眼神一硬,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吗?

老跋表情怡然,慌忙收起《傲霜斗雪》。又把另一幅汉隶斗方牵到崔大师面前,请他点评。

崔大师再次沉下目光,一波一波地扫描,不禁啧啧,只有行家才能看出,你这是汉简作骨,曹全碑为肌,肥瘦兼具,张弛有度,关键处又巧运焦墨,彰显枯意,实乃脱尘之作,自成一格。佩服!跋老弟哎,你这是在跟为兄抢饭碗呀。干脆进美协算了,别去写什么狗屁文章了。

老跋一脸沉静,笑笑。

电视台专题部提前一周录制好张开顺的专题节目,在山桑文苑栏目连播三天,影响较大。

接着,“张开顺木杈工艺展示会”在文广艺术中心博物馆如期举行,来自文口、宣口、扶贫、教育、企业及媒体记者一百余人参加了开展仪式,领导讲话,嘉宾发言,张开顺介绍开发创意、记者录像,场面很隆重。

展期由原定的三天,应观众要求,延至一周。

展会取得圆满成功。

展会后,商家改变主意,放弃赵公,改求崔大师和老跋的墨宝。

这大大出乎老跋的预料,一时受宠若惊。

我那两刷子也能入你的法眼?放心吧,你那稿子我会尽快赶出来!

事后崔大师就笑话他,是尊小庙的神,经受不住大香火。老跋自己也认为关键时刻表现得还不够成熟,有失文人范。

商家说,找个时间,把张师傅约过来,签个协议,请他为厂里尽快赶出一批雕有八仙醉酒图的工艺品,留作赠品。醉酒图一定要突出八仙喝的是上上酒,造型要复杂多样,最好也整出一组四十八式来。

老跋吧嗒吧嗒嘴,艺术重在匠心独运,别具一格,是慢工,得给他留足时间。

这个自然,尊重张师傅。

十一

协会换届出台新规,凡所担任副科级以上领导职务的国家公务员,一律不准在协会兼职。

美协吴主席原是某局的二把手,恰巧属合条件,便主动退出,推荐崔大师为主席候选人。

桑妹突然提出辞职,令崔大师深感意外,本想拉她一把,挣点生活费,不成想,反倒伤害了她,感觉很对不起她。山桑滨河一中开学前一周,特地打电话询问老跋,瘦猫的事你跑得咋样了?

老跋挠挠头说,还没回话呢。

要抓紧催催,事不宜迟,如果再不行,到时我就请高部出面帮你神通神通。

大老武没有送掉墨宝,陈校长只把张瘦猫的个人简介留了下来。

新学期,学校为特困户学子入学开放绿灯。

开学前三天,学校通知张瘦猫到校参加笔试。主考语文和数学,加试特长,择优录取。

老跋长出一口气,谢天谢地!

晚上做东,把桑妹一家三口和崔大师,一并邀到临河的醉仙楼做客,点了四道硬菜,六道素拼,一箱醉三秋,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酒仙。

考试那天,桑妹特地请了一天事假,全程作陪。再三叮嘱瘦猫,一定要珍惜机会。

瘦猫说,娘,你陪在身边,会影响我发挥。

桑妹说,那俺就远远地站着。

上午主考语文和数学。

张开顺和桑妹两口子陪着一帮跟他同样心情的学生家长们一直候在学校大门口,寸步不离。

黑云压城,闷热异常,天在憋雨。

这一刻的桑妹两手攥拳,端在腰际,牙关紧咬,腰弓成虾米,时不时地哆嗦几下。

身边一位中年妇女看她表现异常,面色蜡黄,关切地问道,大妹子,可是打老张(学名疟疾)?

俺让你笑话啦,不是,是紧张。

中娘妇女不屑地嘁了一声,哎呀,那紧张个啥呀,听天由命呗。

下午加试体育。

操场在学校西侧,铁栅栏围墙。

张开顺第一眼就认出负责监考的体育老师就是那天在河堤上骑行的那个年轻人。

报名参加考试的特长生约有三十余人,三比一录取。这些孩子服装驳杂,皮肤糙黑,一看便知是来自乡下,土哩吧唧,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看去很另类。每人脚脖子上戴着一枚计程器。瘦猫在这帮孩子中显得特别瘦小。

黑云汹涌,沛然欲雨。

监考老师请示陈校长,大雨欲来,要不要中止考试?

风雨无阻。

开考前,监考老师走到瘦猫跟前,定定地审视一眼,摸了摸他的四棱子头,以示鼓励。身边跟着的那只花斑狗,也冲他友好地摇摇尾巴。

随着一声枪响,一帮孩子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发足狂奔。这帮来自基层学校的孩子,大都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起跑时不按规矩,甩腿架胳膊,姿势各异,个个人比路宽,闷着头,光知道黑跑。

花斑狗踞地作势,静观其变。

不多时,风来雨至,蚕豆大的雨点开始大滴大滴地砸下来,一帮孩子渐渐加快步速。

瘦猫表现很沉着,压着步,不慌不忙,始终稳居中游。

栅栏外站满考生家长,有打伞的,有敞头的,有穿雨披的,拼命为有梦的孩子鼓掌加油。

桑妹来得慌张,忘记带伞,张开顺也没带。两口子心急如焚,淋成落汤鸡。背后,老跋擎着雨伞悄悄走过来。

几圈跑下来,渐渐有人掉队。

雨势越来越大,把一帮奔跑命运的孩子模糊成一柱柱水雾。

有的孩子顶不住,慢慢放缓速度,拉开距离。

时间过半时,跑道上仅剩下十几个较有耐力的孩子。张开顺见瘦猫夹在其中,不禁欣慰地笑了,巴掌拍得山响。扭头一看,不知何时桑妹悄悄离开,混进了操场。

塑胶跑道外,围着一道绿色铁丝网,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把着门,不让进。

桑妹说,俺不进,就想能离近点看一眼俺家瘦猫。

奔跑的瘦猫冷丁瞥见在铁丝网外默默陪跑的母亲,那身大红T裇与五星红旗一样的鲜艳夺目!心头兀地一酸,歇斯底里地锐吼一声,娘——

拼命狂奔。

瘦猫的鞋里浇满雨水,一跑一吱哇,嫌拧脚,索性甩掉。工作人员走过去,弯腰捡起,撂给铁丝网外陪跑的桑妹。桑妹把它链在一起,又掷给了奔跑的瘦猫,瘦猫一把接过,把它绕在脖子上,让一对鞋子莫名其妙的有了尊严。

瘦猫的这一熟悉动作,一下挑起了花斑狗的追赶兴致,望了一眼主人,箭一般射进雨幕。一帮孩子见花斑狗也参与进来,精神为之一振,个个争先恐后,跑得更凶。

被狂风豪雨抖成一团红雾的五星红旗激动得热泪横流,为祖国的未来鼓掌加油。

花斑狗兴奋异常,一会儿冲在前,一会儿傍着跑。

瘦猫跑着跑着,冷不丁被人别了一脚,一时收势未稳,欲倒未倒时,遂将身子往左一歪,压在了花斑狗身上。

桑妹的心陡地提到了嗓子眼。

瘦猫加油!

瘦猫加油!

狂风暴雨里,桑妹把自己跑成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炬。用实际行动鼓励瘦猫;孩子,没有伞,你就努力地跑吧!

好在没有大碍,瘦猫迅速爬起,嫌鞋子碍事,一把扯掉,绕在了花斑狗的脖子上,继续发力狂奔。

汗水,雨水,泪水,一巴掌一巴掌地糊过来,世界一派模糊。潇潇豪雨里,瘦猫的眼前徐徐映现出一幕幕幻景:远远地,迎面走来弯腰磕地的老奶奶,苍颜憔悴的父亲,瘦成一把青铜尺的母亲。背后,浑茫着大片大片的桑杈园和一路蜿蜒的夏肥水……(明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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