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前天写了两段,近六点的时候,我的小比熊狗,开始焦躁。
这家伙对锻炼上了瘾,每天早晚必须出去。我们若是不提那茬,它就用动作表示抗议。它开始以两只前爪为中心,画圆。屁股一调,对准了门。再一调,对准了卧室。它用屁股想打哪打哪。
我只有停下笔,带它下去。我别不过它,也别不过我家的小猫,它们都比我厉害。
隔了一夜,这些文字都变了味,就像拖了一半的地,我不想接着昨天的茬干。就算是接着茬,路子也不是那条了。
我的干娘是渔民。她的两间草房子挨着老党那间破屋子。从通到河底的路上,只能看到干娘家的那一间,像小庙子一样孤零零的厨屋。老党家没有厨屋,他在门旁支着一个锅台。屋前是一片长满青苔的荒地。
我去干娘家拜年,竹篮里装着两个头上顶着枣花的大馍和四包果子,用花毛巾盖着。干娘接过篮子,从腰里掏钱,掏一毛钱,说,甭嫌少,孩儿,拿着买根头绳。干大都是给两毛,干娘有点小气。
干娘的眼,一直流着泪。她用粗糙的手一下一下抹,整张脸都是红艳艳的。干娘的手非常粗大,上面布满深的浅的口子,一道道的黑印。那手抹在脸上一定很疼。干娘说,河风吹的,老毛病了。干娘常年在船上,天上下着雪还在下四六子(一种捕鱼的器具),手都冻木。
那一回,我从河底回家,到干娘家溜一圈,纽书山——干娘的那个外孙,正端着碗喝咸糊涂。一脸黢黑,俩眼闪着贼亮的光,他的黑粗的头发也发着贼亮的光。一个大院子都是太阳,纽书山的紫秋衣领子都是破洞,他把一只脚踩在没有皮的树骨碌子上,从碗里挑出一只小鱼,“啪”的一下,扔在地上。脚下的树骨碌子踢滚了半圈;“啪”,又扔一只,树骨碌子再滚半圈。
他们家不缺鱼,下面条,打咸糊涂都放鱼。纽书山不想吃。我看到扔在地上的鱼,感觉很可惜。我心里想吃鱼,干娘没让我,我也不说,回家了。
每次来拜年,我都想回家吃饭,我喜欢吃母亲做的饭。但来的时候,母亲安置了,得在干娘家吃。干娘喜欢熬丸子。她总是说,就咱娘俩,熬丸子吧,省事。
干娘把剩海带往锅里一倒,切几个白菜帮子,抓一把细粉,再放些丸子。干娘不会做饭,她把这些东西一齐撂锅里。一开锅,细粉又粗又胖,丸子也成一坨。
我很少吃。我等着干娘回礼,她不能把东西都留完。每年买多少包果子,走几家亲戚,都是算好的。母亲等着再配上两包,让我走下一家。
表姑也喜欢给我们熬丸子,我们都不愿去她家。每一年都肉到十一二,母亲拎着笤帚要打,我和我的兄弟才去。人们都说,过年走到初五六,还有丸子还有肉,过年走到初七八,只剩丸子只剩渣。也不怪表姑。
从我家到表姑家,要走一段河沟。沟里所有的树木都落光叶子,裸着身子,晒暖儿。它们暗地里用根走动,很幸福。从大沟上来,再走完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土路,才能到。每年去,那块地都种麦子,麦苗青枝绿叶的,看着很舒服。那个种地的是一个好人,因为这条小土路,他们会少收好多麦子,也不见他们叉着腰骂人。
表姑家也馏菜,有肉、海带、丸子。她把这些菜摆到方桌上,方桌的一半在条几下面。端上来熬丸子,表姑就说,吃菜,吃菜,菜碗却在条几的那一半。(杨秋)(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