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踏进了亳州的土地。和多数亳州以外的人一样,在这以前,我见到过古井酒的包装箱子上有这个地名,总是读成“毫”县,直到被一个老亳县人纠正之后,才认识这个“亳”字。
对,二十几年前,亳州还叫亳县,那时这里还没有火车。从阜阳通往亳县的长途汽车,行进在坑洼不平的105国道上,腰椎感受着汽车轮胎落到低洼处,再翻上高坡不规则的颠簸,时速四十公里左右的汽车,出了阜阳,大约四个小时,才让我看到了地理上的亳县。
或许是命中注定,第一次踏进亳地的时候,105国道正在修路,黄色粘土混合着石灰铺上路面,冲击式压路机或者液压夯实机轰隆隆地从上面碾平,天上飘着丝丝点点的小雨,我和同行的人说:“有缘分呢,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亳县用‘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来迎接,莫非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倾尽所有来报答她?”
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
工作生活在亳州二十几年了,渐渐地也成了老亳州,也常常会给人说着“亳”与“毫”的差别,近两年,不停地有原来的小学、中学或者大学同学组队到亳州来旅游,亲戚朋友也来过几波,当然,他们来到亳州,必定要我做全程的陪导游。
无论是同学,还是亲戚朋友,到了这里,常常问我这样的话:“你最爱亳州的什么?”
说实话,生活在亳州这么多年了,亳州已经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最爱亳州的什么呢?这句话让我思考了许久,是她旷远悠久的历史,还是灿若星辰的名人?是名动天下的古迹,还是让人口齿留香的小吃?
这些我都爱,但我最爱的还是老城的人间烟火味。
就像亳州的那些老街道,你看看它们的名字:牛市街、席市、爬子巷、帽铺街、姜麻市、纸坊街、干鱼市、打铜巷、竹货街…… 这些名字一点也不高雅,一点也不书面,一点也不讲究,就像一个长得赖巴巴的白面馒头,虽不美观,却实实在在能让人吃饱肚子。
可不是吗?南来北往的商船,从历史的隧道里层层叠叠地开进亳州城,他们把船上的商品卸下来,再把需要的商品装上船运走,经营哪一种商品,就径直去到哪条街,早在明清时期,商品经济在亳州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这些街道都是专市贸易的遗产,买羊去羊市,运来瓷器送到瓷器街,还有花市街、熟皮街、猪市街、马厂街……总有一条街适合你的选择。这些一点也不美丽的街道名字,带着容易让人亲近的人间烟火味道,总能让人流连徜徉其中,仿佛是听一曲从深街古巷流淌出来的岁月老歌。
我看过许多古镇风景,一些装修十分精美的街道两旁,店铺里有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我知道,这些古镇不过是个旅游景点,承租店铺的是各地生意人,用今天的技术和财力,来修建一座“古城”,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亳州的老城,却不是。
无数次走在亳州老城的街巷里,经过岁月风化后的老砖墙,细数蝴蝶瓦屋顶上长出的青草,听门店里的商户,用道地的方言,说着近来的新鲜事。门面的房子普遍进室不深,随意走近一家门口,倚在大门外面,也许就能看到,女主人熟练地揉着面团,在做一家人团圆的饺子,如果你问她住在这里多少年了,她多数会回答:“不知道。”然后她会告诉你原因:从太爷爷那辈子就在这里住了,哪记得多少年了!在白布大街的一家店里,我这样问过一个女店主,得到的答案是:她家已经住在这里六代人了!
不是为了旅游而搬迁来的人口,老街里的住户是老家老户亳州人,他们居住在真正的老房子里,亳州街巷的芳华里,都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场景,有父慈子孝的传说,有家和万事兴的典范。
晚饭后在亳州老街散步,街上有老人搬了凳子坐到门前,用道地的方言唠嗑,有孩子在窄窄的街道上,拿出现代的玩具玩耍,有人家刚刚炒过菜,飘出炒熟的蒜香,有行人背着双肩包,不紧不慢地走着……
街灯亮起,迷蒙的红光洒在老人的头上,跳跃在孩子的脸上,停留在老街人家的房门外,飘落在行人的影子上,宁静而安详的气氛,闲适又从容的格调,从黛色的街道荡漾开去。
这就是我的最爱,带着人间烟火味道的古城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