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经》不止无邪,还接地气,是白描出来的上古生活画卷。妙龄女子一边摘梅子一边恨嫁;女子一边采卷耳一边眺望,盼望夫君归来;辛苦男人不得不早起赶路做工,走在星光下抱怨命运不公……情爱,婚礼,劳动,被弃,一见钟情,回娘家……无论什么样的际遇什么样的情绪表达,都是实在的,建立在生存基础和辛勤劳作上,绝不空洞,空谈。
《诗经》中每一个句子,每一句相思,每一句抱怨,都是庸常平淡生活的体现,所以,《诗经》读来亲切,年代那么深,却并不久远。它就存在我们日常的生活里,是每一个朝代的百姓生活缩影。
唐诗宋词多描述细腻,抒发情感淋漓尽致,遣词造句工整华美,是静止的表达。《诗经》和汉诗,却是生活流动的记录,一点一滴,如实吟唱,绝不矫情。
读《诗经》的感觉,像寒冬雪夜,守着火盆听老祖母讲故事,俚语村俗,婚丧嫁娶,娓娓道来,屋处有狗吠,淡而远,有一搭无一搭,时光慢慢流动,渐渐困意上来了,在故事里做一个浅浅的梦。没有那么多苍凉或传奇的爱情,没有那么刻骨的相思,只有生和活,跃然眼前。
如果说唐诗是散文,行云流水,意境优美;宋词是小说,曲折缠绵,一波三折;诗三百就是日记,本色抒写,情真情至。每一个字都不雕琢,不刻意,完全发自内心,却又无比贴切。
《诗经》通常都无标题,袁枚认为,无题之诗,天籁也;有题之诗,人籁也。天籁易工,人籁难工。《三百篇》《古诗十九首》皆无题之作,后人取其诗中首面这一二字为题,遂独绝千古。汉魏以下,有题方有诗,性情渐漓。至唐人有五言八韵之试帖,限以格律,而性情愈远。
杨诚斋说: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风趣。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袁枚深爱此语:《三百篇》半是劳人思妇率意言情之事;谁为之格?谁为之律?由此提出诗:在骨不在格也。
好诗须有境界:如天衣无缝,深入浅出,方臻此境。
其实在骨在格都不如在真。诗只是一种艺术形式,归根结底,是建立在真实自然的基础上。
傅斯年评《诗经》:诗经最大艺术,在其不用艺术处。
《诗经》中,雅、颂多写宏大场面,有颂世之感,但是国风最真。
国风所产生的地区地域广阔,比较大的,国风也是《诗经》中的精华,多来自劳动人民的口口相传。
那时候民风淳朴,没有太多约束,所以干活的时候唱: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约会焦急的时候就唱: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哎呀呀你这个人真是,来不来的,你给个信儿行吗?
不追求立意高低,不讲究格律,朗朗上口优美动听。真实,真性,真情。
衣食住行,恋爱婚姻,生活琐事。男女互相爱慕,夫妻打情骂俏,兄弟朋友聚会,赡养父母享受天伦,女子为了回娘家好一通准备,男人刚刚出门就开始惦记以后谁还给我做饭,谁又帮她洗碗……简单优美,行云流水。烟火人生情意深,诗情画意长相伴。每一篇,都是过日子的味道。
就算过了几千年,历经无数朝代,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还是喜欢这样的生活——情窦初开两情相悦,杨柳依依中恋爱:早上做好早餐,去叫醒睡懒觉的丈夫,喊他赶紧去上班;想念父母,跟婆婆请了假,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看他们;隔三岔五吆喝几个兄弟朋友一起喝酒,喝醉了,借着月光,磕磕绊绊的回家。平静,平凡,平淡,平安。在最美的时光里遇见最美的人;婚姻生活幸福安静;守着父母老去;看着孩子长大……岁月悠然,我心悠然。淡然生活安然老去,人间有味是清欢!
《诗经》形成于两千五百年前,离现在太遥远了,遥远到,许多的风俗人情、词字应用、道德环境,都相差太多。所以,具体到一首诗歌,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解释很难,通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首相同的诗,有无数种解说和语境,也正因此,诗三百的魅力才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