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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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婆子,是我娘。我小的时候,人们都喊我娘——疯婆子,我爹也这么喊。我从未听过人们喊过我娘的名字。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喊我娘疯婆子。

我稍大点的时候,娘做的一些事使我有些明白了,娘还真是个疯子。

我上初中时,刚刚时兴外出打工,村里与我同龄的人大多辍学外出打工了。我们姐弟几人,我是老大,我也想出去打工,减轻家庭负担。当我向爹娘说起时,爹显出高兴的样子,我以为娘也会同意,但娘一下子疯了一样,号啕大哭,直哭到昏过去。爹吓得不知所措,我和弟妹们被吓得哭成一团。爹喊道:“快快,快去找医生。”这时,我才回过神来,跑去找医生。医生说娘是精神受到刺激造成的昏厥,并且反复对爹说,一定不能再让娘受刺激,否则病情会加重。这之后,我再也不敢说外出打工的事儿。

别人家有孩子外出打工挣得了钱,吃得好,穿得也好。我们姐弟有些羡慕,爹更眼馋人家刚起的新瓦房。爹说:“疯婆子,你听人家放鞭炮起新房子了,你看看咱们家,窗户上还是破瓦片,这啥时候能盖新房子呀?”娘听了只是嘻嘻地笑。“疯婆子,就知道傻笑,妮子要是出去打工,我们家也早起上新瓦房了。”娘看着我笑。之后的时间里,我们家的房屋成了村里最破败的房子,一家人的衣着也是全村里最破旧的衣服,饭菜也很少见到荤腥,更是很少和亲友往来。

好在我们姐弟努力,先后考上了大学,可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经济负担。前些年我想外出打工挣钱的愿望却让爹实现了。我们姐弟上学的那些年,爹一个人在外卖苦力,娘整天在小镇上捡拾垃圾。可是每到春节,我们姐弟几人回到家时,娘总是笑眯眯地准备下一桌香喷喷的饭菜,而且每次都把我们的菜加得满满的,看着我们吃。这个时候,娘疯劲好像又上来了,她一直傻傻地笑着,一直呆呆的看着,总是一种疯疯的表情。

前几年,爹年老不能打苦工了,只在自家的屋门前种几畦青菜。有一天,爹给我打来电话说娘这几天又犯疯病了,骂人骂得特别厉害,连爹也骂。我连夜赶回家,在路上,我想娘最疼我,见到我,应该就不骂人了,可我刚进门,娘就骂我,还不停地用拳头捶我打我,无论我怎样喊:“娘,娘!”娘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就是不停地骂。我和爹没有办法,要送娘去医院,这时,娘就不再骂了。爹说娘不是所有人都骂,村里人娘不骂,就是在家骂爹,骂我。

娘的骂声,招来了邻居。有人小声地嘀咕:“疯婆子这回真的疯了,连自己闺女也骂。”是啊,在我的记忆中,娘从来没有骂过我们,娘给我们的永远是疼,是爱。娘这是怎么了?如今在村里人的眼里,我们也算有身份的人,都长大成家了。可娘竟然一点也不顾我们的颜面,骂得让我们很是难堪。妹妹抱怨,弟弟不理解,爹只是沉默忍受,我很无奈。我拉娘的手,娘总是用拳头捶我,撵我们走。

娘病了,我回家次数变多了,但每次回来,娘不再是给我准备下香喷喷的饭菜,而是不绝于耳的骂声。慢慢地记忆中娘的好都被娘的骂声带走了,慢慢的,我们都害怕回家,渐渐也都不回家了。

等我姐弟几人再见到娘的时候,娘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爹说几天前娘忽然对他说,娘很念我们,想让我们一起回来,做一顿我们最爱吃的饭菜,爹以为娘说的是疯话,就没有打电话告诉我们,娘连连哀求了爹好几次,爹也没有答应,还责怪娘说,你只会骂孩子,还能做什么,别想着让孩子回来挨你骂!娘听过这句话后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醒过来。

娘在最后的几天日子里,唯一的一次清醒,依然用微弱的声音骂我们姐弟,骂爹。娘给我们留下的永远是骂声。在处理娘的后事中,我们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娘骂我的面容,耳边萦绕的是娘的骂声。

娘去世,本是伤心欲绝的悲痛,而我娘去世,却扫去了我们姐弟身上的骂声,变得一身轻松。

安葬了娘之后,我们姐弟匆匆离开家,离开爹,也丢下了娘的骂声,娘也只是没有情感的文字,一个沉默的称呼。今年中秋回家看爹,爹精神大不如前。爹怯怯地对我说:“孩子,去看看你娘吧。”娘,我心中一颤,爹很久没有向我说起娘,我也很久没有想娘了,似乎忘了娘。爹提到娘,我最先想到的还是娘骂我的情形,对爹要我去坟上看娘的要求,表现出不情愿的表情。爹看出了我的意思,说了声:“嗯,你娘是真傻呀,为了孩子,连让孩子去看她都不舍得,怕拖累你们,天底下也只有你娘这样傻。”

“爹——”

爹摇摇头,“唉!孩子,你娘她——”

“爹!”

爹急忙打断我的话,“孩子,你娘她做得值,她是天下最聪明的疯子,最可怜的娘。”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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