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们都有恋旧的癖好吧,我亦如此。但记忆的车轮总载不动太多的旧事儿,许多的,如风、如尘,如繁花和落叶,轻飘飘的,从身边掠过;但有的事儿,任凭流年似水,一遍遍冲刷,它如同砂砾,驻留在了心底,而且随着时间,在心里生了根,彰显着永恒的生命力。
记忆里,孩提时,那渗透着母亲辛勤汗水的棉布鞋,那寄托着深沉母爱的棉布鞋,那穿在脚上宛如赤足踏在沙滩上的棉布鞋,它就那么突兀地搁在我的心头,那么明亮地牵索着我的心,使我不能忘怀!
我童年里的农村,几乎家家都很贫困,通常物尽其用,一件衣服老大穿小了,老二穿,然后老三承接……有俗语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直到破得不能再穿。即便是这样还有用处,最后也成为做棉布鞋底的好材料。
在我们家,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人就是我母亲。在我幼时的心里,母亲虽然纤瘦,却累不垮,似金刚;母亲又是超人,无所不能。白天母亲和父亲一样下地干农活,回到家里忙得像个陀螺,晚上才停下来忙碌的脚步做针线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的影子投射到浅赭色的土墙上,黑黑的,大大的,让我倍感温暖与踏实。有母亲的看护,连梦境都是童话般地美好,在梦中我常轻轻点点脚尖,就飞天仙子般在繁花绿草间,在秀木苍柏间,在白云之端,自由而畅快地飞。
我们家人的鞋都是母亲自己做的棉布鞋,棉布鞋的鞋底又叫“千层底”,因为是由很多层袼褙叠加起来的,故称。制作千层底有比较麻烦的工序,先将若干层袼褙剪成鞋底形状缝在一起,然后用斜纤维白布条粘上生糨糊层层包边。为了美观和走起路来松软,在拟定接地面的那一面鞋底上,再附上有一定厚度的白碎棉布,碎布外用一整块白布蒙上,包好边,最后用大针脚把各层袼褙码好固定。这些工作完成以后,剩下的就该纳鞋底了。纳鞋底更是一项既耗时又十分讲究技术含量、磨炼耐心的大工程。缝制针码要密,又要整齐美观,而且扎针费力,不可急,要一针一针地透过。
母亲那个时代的女人特别珍惜光阴,一刻也不愿闲着。农忙时的田间地头;串门聊天;晚上哄孩子睡觉,手里都离不开那种工作——纳鞋底。
鞋底完成,缝上鞋帮,棉布鞋就成型了。
母亲的手很粗糙,像松树皮,在她的手指关节处有许多的小口子张着嘴,露着红红的肌肉,那是纳鞋底时线绳子勒的,我看着都觉得疼,问母亲,她说不疼。
母亲的针线活精巧干净,针脚均匀一致,如同机器缝制的一般。母亲对针线活一丝不苟,经常指出邻家女人的针线活是如何粗枝大叶。我暗自哑笑,穿在脚上,谁仔细去看,大可不必如此较真!转念一想:缝制工艺是当时女人们的“宏业和乐业”,母亲自有她们的“江湖”,是我这个外行人不能够懂的。
一进冬天,我家墙壁上就挂满了一大串的棉布鞋,母亲不时地取下来查一查,口中念叨:“老大的,老二的……嗯,差不多了。”母亲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如今科技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改变了人们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旧时光里的棉布鞋将永远地留在母亲及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生活中不复再见,但每次想起,都会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