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7岁多的时候,父母曾经把我寄养在姥爷家里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我还在甜蜜的梦乡,姥爷就去地里干活了,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小杰。”然后把手伸进他那从不离身的蓝布兜里,把他给我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夏天,从里面掏出桃、杏等水果,冬天里不是拿出一把花生,就是拿出一两颗糖果,或者别的什么小零食。因此,姥爷的蓝布兜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像是聚宝盆一样,里面的东西仿佛无穷无尽,从不曾空过。
一年深冬,有一天我起床后,往门口一看,只见雪下得竟有半尺厚,我问姥姥:“姥爷呢?”姥姥说:“下地去了。”我睁大眼睛问:“这么大的雪还要到地里干什么呢?”姥姥笑着对我说:“他呀,希望能逮到一只野兔子作为今天的礼物,好给我们的小杰加餐啊。”
这一天,雪一直下个不停,我和姥姥吃过午饭等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姥爷才披着满身的雪花走回来,手里真的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等姥爷脱下外套,我赶紧拿来毛巾,想替姥爷擦掉他眉毛、脸上的雪水。“哎哟!”姥爷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看到姥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还有两道伤痕。我问:“姥爷,您的脸怎么了呀?”老爷明明痛得吸溜着嘴,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追兔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姥姥嘟囔道:“都多大的人了,要是摔坏了腿脚怎么办?”姥爷笑了笑,对姥姥说:“老伴儿教训的是,下次一定注意!”
那天晚上的餐桌上,满满一盆兔子肉,真的是格外香。但逮兔子摔了一跤的姥爷却并没有怎么吃,大半的兔肉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不久之后,我终于还是离开了姥爷家,背起书包走进了校园。从此,我就很少能享受到姥爷的礼物了。
1990年末,正是隆冬季节的时候,那一天,天气格外寒冷,我正在家里冻得跺着脚背书,忽然父亲脸色悲戚地从外边回来,沉痛地对我说:“你姥爷去世了。”我“哇”的一声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这是我预料中的事,但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
三天前,我曾看望过姥爷,他已经不能下床,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喘半天的气,精神颓废萎靡到了极点。他那瘦瘦的布满皱纹的脸上,两颗发浊的眼睛藏在突起的前额下边。当他看见我时,眼睛里仍然像过去那样,闪着慈爱的光。姥爷伸出瘦弱打战的手,拉着我说:“又长高了……该上初三了吧?”然后示意一旁的姥姥从墙上摘下一个打满了补丁的蓝色粗布兜,他伸手从布兜里拿出一支崭新的钢笔,哆哆嗦嗦地递给我说:“小杰,我已经快不行了……姥爷看不到你参加中考了。这是我托你舅舅给买的一支钢笔,就算是姥爷最后送你的礼物吧。”我忙说:“姥爷,您不会……”姥爷握着我的手,说:“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跳出咱这农门吧。”这是姥爷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竟成了永远。
当我通过中考,如愿考取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一名教师,姥爷却早已天人永隔。而他临终前送我的那只钢笔,早就不能用了,但我一直珍藏着,珍藏着。每年的深冬时节我都会拿出来擦一擦,一看到它,姥爷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