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麦田的尽头是什么呢?”我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问父亲。
“是村庄啊。”父亲笑着回答我。
“不对,我分明看到麦田的尽头还是麦子啊。要不,为什么我怎么走都走不出那片麦田呢?”
七八岁时的我和父母一起在麦田里割麦子。午后的大太阳底下,我手里拎着镰刀,弓着腰,在麦田里干得很吃力,不一会儿,腰就痛得不行了,稚嫩的小脸被晒得通红,身上更是被麦芒扎得生疼生疼的。我不时地抬起头,盯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啥时候才能割到头啊?”一旁弯着腰、手不停的父亲一边割着麦子一边笑着对我说:“不要着急,你看别人家也都在割麦子,等到别人家割完的时候,咱家也就割完了。”
我并没有太听懂父亲的话,但也没有再说话,只在心里期盼着别人家能快点割完麦子,那样我就能到大树底下歇会儿了。
那时候,我们家的劳动力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我帮不了什么忙,弟弟妹妹更小,母亲通常都要先照料好他们,再把家里的牲口都喂好后,才能去地里和父亲一起干活。不得不说,父亲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很少睡觉,白天在晒场里忙活,晚上一个人在地里割麦子,困了、累了,就躺在麦秸上睡一会儿。早晨,我去地里给父亲送饭的时候,看到地里的麦子又被父亲割掉了不少,心里总是很欢喜,因为我能看到麦子被割掉后的麦田尽头,那里好像真的是一片树木围绕着的村庄。
待我长大几岁后,第一次走出村庄去镇上读初中时,我穿过麦田,发现父亲说的好像哪里不对。你看,麦田的尽头是村庄,而村庄过去还是麦田啊。
直到我大学毕业去了城市里,才发现,麦田的尽头其实是城市。但在城市里却看不到麦田,每天目之所及皆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层建筑。它们直冲云霄,遮住了我的视线。在城里生活了好多年后,我又常常感觉自己就像那笼中鸟,似乎被困住了。我曾在无数个梦里,梦到自己重新飞回我熟悉的麦田、村庄,又拿着镰刀和父亲一起割麦子,梦到和父亲一起说笑、嬉戏。醒来的时候,泪水总是打湿枕巾。因为那些难忘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岁月早把我慈爱的父亲带走了。
我的目光穿过那片麦田,首先看到的也并不是我的村庄,而是比麦田里的麦子高出一截的一个土丘,那是我的父亲——他可能太累了,成了麦田里的守望者。
这时候,我才彻底理解了父亲说的那句话:麦田的尽头真的是村庄,而且是我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