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地下坠,一对耄耋老人坐在树荫下乘凉。老头坐在轮椅上,老太太坐在老年手推车上,俩人相距半尺。
俩人都是稀稀疏疏的白发,都是精瘦精瘦的,眼窝深陷,嘴深陷,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岁月犁痕,松弛干焦,写满沧桑和操劳,饱藏风雨和奔波。老头穿着蓝色的裤褂,老太太穿着白底蓝花的裙子,都非常干净整洁。
俩人仿佛两尊泥塑,都抿着嘴,大睁着眼,面朝西,默默地望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坐着坐着,老太太弯下腰,拿起手推车旁的茶杯,拧开盖子,左手端着茶杯碰碰老头的手,老头歪头看看,浅浅地笑笑,接过茶杯,喝几口水,笑着把茶杯递到老太太的手上后,抬手捏掉老太太褂子上的树叶,然后轻轻地拍打两下。老太太木然地接过茶杯,喝几口,拧上盖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俩人继续默无声息地朝西望着。
一阵微风吹过,老太太的头发有点凌乱,老头抬起手轻轻地徐徐地捋老太太的头发,老太太略微朝左偏偏头,“目似瞑,意暇甚”,初恋少女似的,任凭老头的手上下移动。老头把老太太的头发捋齐,歪在轮椅上,静默地看着远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云淡风轻。
太阳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老太太弯下腰,从手推车旁边的布包里拿出几个花生,放褂子口袋里。剥开花生,先搁老头手里一颗,再扔自己嘴里一颗。老头把花生扔嘴里,蠕动着嘴咀嚼起来。隔几秒钟,老太太剥一个花生,搁老头手里一颗,扔自己嘴里一颗。老头始终没扭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兀自嚼自己的,仿佛吃老婆剥的花生就像春天草绿花开一样自然正常,任何表示都是多余。
吃过花生后,老太太又弯腰拿起茶杯,拧开盖子,碰碰老头的手。老头头也没扭,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水后,头没动,手随意地伸向老太太。老太太把茶杯接过来,喝几口水后,拧上盖子,放回原处。两人又泥塑似的朝西看着。
云霞铺满西天。老头抬起左手指指家的方向,老太太点点头。老头摇着轮椅,老太太推着小推车,步履蹒跚地向南走。夕阳为他们镀上一层金光,温馨又唯美。
没有闪眼的动作,没有酸腻的话语,细节显爱意,朴素藏真情,这或许就是传说中挚爱的最高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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