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客
故事发生在三四十年代,日本侵华时期,那是一个初冬的深夜,本该沉睡的中原大地也不得安宁,突然,从亳州城北郊传来一阵枪声,汉奸和鬼子叽里呱啦的嚷嚷声,远处近处的犬吠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鬼子又干什么坏事了?他们下乡抢掠虽是常态,但在夜间出动还是很少有的,爷爷疑惑着。过了一会,一切平静之后,爷爷迷迷糊糊的刚想睡着,听到轻微的敲门声,甚是恐慌:这兵荒马乱的,又是刚打过枪,谁能来敲门呢?肯定不是鬼子,鬼子都是砸门。爷爷轻手轻脚来到大门口,听听门外的动静,听到门外有人喘着粗气,爷爷便问:“谁?”,门外人回答:“老哥,是我!老江!”
那时候,爷爷家有个顺昌粮行,做着收粮食卖粮食的生意,秋收时节富裕点的农民会把吃不着的粮食卖了,青黄不接之时又会有许多穷人,来买粮食度饥荒,其中就有一个干练利索的外地人,经常来我家买粮食,给的价格也很好。一来二去和爷爷成了熟人,如果遇到饭时,爷爷还留他吃饭,碰到刮风下雨的傍晚也会留宿,这人就是老江。
爷爷打开门,看到老江捂着左肩,一脸痛苦的样子。没多问,就知道了八九分,赶紧把老江架到屋里,把门关好,回头看到老江左肩全是血,袄袖都被血浸透了,老江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强忍着剧痛,露岀变了形的笑脸给爷爷说:“老哥,给你添麻烦了,刚才给小鬼子兜了一圈,不巧被弄伤,左边整个膀子麻木了,能把我藏起来,在你这儿休息两天吗?”爷爷说:“当然可以,我一看到你这样,就猜到你是打鬼子的人了,等一下,我把你的伤弄弄,不能再流血了”。爷爷帮老江脱去衣服,看到左肩一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流血,就拿一小块生白布沾了些香油堵在窟窿上,然后再用大片的白布,把整个膀子包扎起来。
人间地狱
自从1938年日本人进驻亳州以来,亳州地区就沦陷为日占区,老百姓惨遭日本人的烧杀抢掠,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那天,日本鬼子和伪军组成了一百多人的队伍,到刘小集扫荡,正赶上刘小集逢集,郭兴仁兄弟俩在集上卖粮食,准备换点钱为老母亲看病,在他们忙着称粮的当儿,一个伪军走过来,说他俩没给太军行礼,轻视太军,就把他俩抓了起来,一个买粮食的替他们说句话,也被抓了起来。鬼子指示,把他仨装入麻袋扎上口,放地上当足球踢,鬼子的军靴猛踢着麻袋里的人,中国同胞的痛苦惨叫,对毫无人性的鬼子来说,倒像是兴奋剂,三个鬼子边踢边哈哈狂笑着说:“滚地球,滚地球!”。
对鬼子的恶行表现出愤怒的四个人也被抓了起来,说他们挡住了太军的路,看样子不像好人,恰巧这四个人身上又没带维持会发的良民证,被认为是可疑人员。
集市上其他的人都不敢说话了,甚至不敢看,不敢露出愤怒的表情,都把脸扭向别处,躲得远远的,却听得见同胞的惨叫。那凄惨的叫声,使得亲历者们寒彻透骨,终生不忘。
鬼子踢累了,就用刺刀猛捅,鲜血从麻袋那稀疏的经纬中流岀,直到麻袋里再无声息才罢休。
另外四个人被绑在木桩上。鬼子看到一个卖棉花的,就让伪军去抢棉花,那个卖棉花的见势头不对,背着棉花就跑,被鬼子一枪打死了,一个伪军将棉花拿过来,又从一个卖油的店铺里抢了桶油,将棉花浸上油,裹在四人的脖子上,然后残忍的点着火,把四人活活烧死,日军称这种酷刑为“点天灯”。
日本鬼子这一次在刘小集残忍的屠杀了郭兴仁、郭兴亮等八位同胞。像这样惨无人寰的罪行,还有很多。
粮食保卫战
老江在爷爷家养伤,由于营养得好,身体很快得到恢复,渐渐的能走岀来晒太阳了,爷爷拎了两个草墩子,让老江坐上,背靠着柴草垛晒太阳,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兄弟两个喝茶聊天,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在聊天中,爷爷得知,老江祖藉河北枣强,是当地的富户人家,祖上曾经在北京开了几个货栈,做着冬供柴炭夏供米面的生意,他自小在北京上洋学,从一位同学那里接触了进步思想,不久就参加了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到陕北刘志丹领导的队伍里,进行革命工作,一年前,又跟着彭雪枫的队伍,来到鲁豫皖革命根据地进行游击战争,这一次是追踪一个汉奸来到亳州,遇到了小股鬼子,不幸受伤,并对爷爷的救命之恩深表感激。说话的当儿,从远处传来一阵枪响,打破了冬的宁静,惊醒了正在瞌睡的麻雀,扑棱棱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惊魂未定的扭着小脑袋。爷爷叹息了一声:“日本人又作孽了。”老江攥紧了拳头,说:“该死的鬼子,总有一天,让你们滚出中国!”
快到农历新年了,听说亳州城里又从商丘调来一个中队的鬼子兵,加强对陇海铁路的控制,对付鲁西南微山湖的铁道游击队,日本人的“以战养战,以华制华”的战略计划在加大实施。
当时彭雪枫领导的地下游击队,负责鲁豫皖地区的对日战斗,力量显得薄弱,不久又组建了地下抗日游击大队,命名“涡北独立大队”。这是亳州沦陷以来,成立的第一个地方抗日武装组织。
自从“涡北独立大队”成立以后,老江他们的游击活动,就由原来的被动,逐渐转变成了主动。鬼子和伪军的扫荡次数减少了,特别是芦庙战斗以后,敌人已没有了过去的嚣张气焰,处于龟缩负隅壮态。
芦庙集位于亳州北三十里,是亳州有名的重镇。集南不远的大路两边,分别是两个大地主的庄园,叫东王楼和西王楼。东王楼庄主叫王崇文,是哥哥,西王楼庄主叫王崇武,是弟弟。他们家里骡马成群,长工佃户佣人众多。为了看家护院,保护财产,王家弟兄俩还养了五十个家丁,有大刀长矛和十几杆汉阳造步枪,但这点武装,早在一九三八年,鬼子攻占亳州时就被摧毁了,家中财产也遭抢劫,两个庄园里的库房粮食六百石,也被日本人占为已有。王崇文兄弟俩及其家属子女,被鬼子和伪军押解到县城,交县大队关押起来,严刑拷打,逼其交出金银财宝,其中一位王夫人,不甘受辱,上吊自杀。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粮食是保命的物资,由于这批粮食数量巨大,一时半会运不走,鬼子就把这儿当成了粮库据点,把平时四处扫荡抢掠来的粮食也运到这里存放。有时还威逼老百姓组织几辆牛车,把粮食运往商丘,但必竟牛车运力有限,这儿的存粮数量仍然很大。平时,有三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大队驻在这里把守着,老百姓不敢靠近半步。
爷爷在卖菜的时候碰到一个在日本人那里当厨师的老表,与老表聊天得知:鬼子要从商丘调来八百伪军,把芦庙镇王家大院据点的粮食弄走,亳州的伪军配合着。
爷爷得到这个情报,就迅速收拾东西赶回家里。爷爷和老江有约定,每天晚上,老江再忙都要来爷爷这里,询问消息。
果然,天刚黑老江就来了,爷爷把厨师老表的话,说给老江听,老江沉思了一会说:“老哥辛苦了,这个情报很重要,我得给上级汇报,研究对策。我代表涡北独立大队感谢你。” 说完就要走,奶奶拿着一双新鞋出来了,对老江说:“这大冷的天,瞧你的鞋都露脚趾头了,给你做双新鞋。” 老江非常感激地接过鞋子,快速消失在茫茫的夜幕里。
奶奶给老江做的这双鞋可不是一般的鞋子。奶奶出生在武术世家,会做一种武术之人穿的鞋子,这种鞋子鞋底是加厚的千层底并涂上桐油,鞋面分左右两片,满纳到口,高过脚踝,鞋口中线用粗线缝合成为一道梗,鞋前翘起像斑鸠头。所以叫“鸠头抓地靴”,这种鞋子非常跟脚,练武时不会脱落,耐磨耐刮耐击打,武术人搏击时速度快,力量猛,鞋子好坏非常重要。奶奶家的女眷,都会为家中男丁做这种鞋子。
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崇高的信仰,老江离开了自家的安逸生活,奔上了艰苦的革命征程。因为工作特殊,风餐露宿,经常夜行于农村的野地里,坎坷艰难,免不了庄稼茬子、坷垃头子等尖锐物刺破鞋子,露在外面的脚趾头常常被扎破,爷爷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特让奶奶为老江做双这种鞋子。
老江很快回到涡北独立大队,召开领导会议,经研究分析:八百个伪军从商丘南下,加上亳州城三百多日伪力量北上,准备联合起来把芦庙王家大院的这批粮食运走。游击队想阻止他们,只凭涡北独立大队的力量无法完成。于是,连夜派人,把这个情况汇报到九十里外,驻永城彭雪枫领导的鲁豫皖抗日前沿指挥部。
抗日总部很快制定好了作战计划:组成一个五百人的战斗队伍,共分成六个中队,第一第二中队负责截击商丘方向来的敌人,第三中队伏击亳州城出来的敌人,第四第五第六中队进攻芦庙王家大院。
从永城派来的五百人,个个斗志昂扬,他们化整为零,装扮成农民,由涡北独立大队人员为他们引路,分别潜伏到各个战斗岗位。
首先,进攻芦庙的游击队员趁夜幕掩护,两个中队分别从南向北和从东向西,向王家大院靠近,由两人用刺刀把岗哨拔了,其他战士,迅速爬上日伪营房的屋顶,揭掉瓦片,向屋内投手榴弹,驻守的鬼子和伪军在睡梦中变成了肉泥。这一路的游击队员们非常顺利地消灭了粮库据点的鬼子和伪军。
从商丘南下的八百伪军到达坞墙集,一字长蛇阵,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两个游击大队迎头痛击,穿插切割,分段包围。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击弄得摸不着头脑,留下一百多具尸体,潮水般溃散逃窜。
驻守在亳州城内的鬼子和伪军,刚到城北十里的小奈集,就进入了游击队的包围圈。老江指挥并参加了这次战斗:
一声令下,枪声四起,鬼子和伪军纷纷撒向大路两侧的农田,卧倒在洼地里,龟缩着,游击队员一阵手榴弹投过去,血肉横飞,敌人死伤一片,接着用大刀展开肉博。每次上战场前,老江都会把苗刀插在后背上,这时,他拔出苗刀杀向敌人。这次战斗,老江一人就砍死了八个敌人,其中有一个鬼子逃跑,老江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鬼子急闪一棵树后,被老江大力斜劈,连人带树一刀斩断。剩余的鬼子和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打得溃不成军,认为碰上了大部队,不敢恋战,丢盔弃甲,逃回亳州城,不再出来。
这次战斗所缴获的枪支弹药,又壮大了游击队的武装力量,从此,亳州地区的抗日形势大大好转,人民的抗日斗志空前高涨。
抗日英雄们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按上级领导的指示,发动群众,把粮食转移出去。于是,游击队员们和老百姓一起,大车小车全岀动,爷爷也和本村农民一起参加了运粮,没两天,就把上千石粮食运到了微山湖抗日根据地和苏北抗日根据地。一埸干净利索的粮食保卫战,获得了彻底胜利。
老江牺牲
1943年春天,情报人员报告,日本鬼子有一批弹药,将从商丘运往亳州,以扩充亳州的伪军。涡北独立大队接到上级命令:联合曹州支队,务必把这批弹药截下来。
涡北独立大队立即通知老江,做好战斗准备,在亳州城西北十五里,燕庄附近,商亳大路两侧设好埋伏,同时在燕庄桥上放了石头作路障,阻挡商丘方向来的弹药车。其次,为了阻止亳州城里出来援军,又在城北的几个路口布置了伏击点。
中午时分,三辆卡车由北向南,将要驶到燕庄桥时,鬼子发现了桥上的路障,他们立即停车,但没有下车清障,而是端好机枪四处张望,他们似乎发现了情况。就在这时游击队发出战斗信号,首先将敌人的退路炸断,同时枪声四起,射向敌人。敌人的押运兵也抱着机枪向游击队员猛力扫射,双方激烈的相互射击着。敌人发现,桥面有路障不能通行,后面的道路,也被炸断,他们己成瓮中之鳖,所以疯狂抵抗。战斗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敌人的武器弹药充足,火力一点也没减弱。照这样耗下去,对游击队十分不利。
从县城岀来的敌人救援部队,虽然被打埋伏的游击队员延缓了时间,但毕竟敌人数量太多,大部分伪军冲破阻击线,一窝蜂似的向前冲去,离燕庄战场越来越近。就在这重要时刻,老江端着一挺机枪,腰里别着八个手榴弹,顺着桥下水沟爬向敌人,当爬到可靠射程距离时,一跃而起,端着机枪向敌人扫射,敌人的机枪顿时哑了,这时老江掏岀手榴弹投向弹药车,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敌人的弹药车被引暴了。巨大的暴炸把尘土掀到百米高空,军车所在位置已是一个巨大的弹坑,四周的树木被拦腰炸断,飞出几十米外。
震耳发聩的响声过后,硝烟慢慢散去,战场上一片寂静,幸存者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个个呆若木鸡,抹一把脸上的尘土:满眼狼藉,尸横遍地,战友们最痛心的事情发生了,老江由于离弹药车太近,已壮烈牺牲。
战斗刚结束,爷爷就听说了老江牺牲的消息,含着泪套上牛车,又拿了四件为老父亲准备的送老衣服,很快来到战场废墟。天啊,这哪像以前美丽富裕的燕庄啊,眼见的是墙倒屋塌,遍地瓦砾,曾经风姿绰约的槐树柳树,全被烧焦,剩下半截黑柱子,傻小子似的戳在那儿,有的余烬还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胡味,作孽的小日本啊。
爷爷在河坡处看到了老江的尸体,少了一条腿,在不远处,爷爷又看到了熟悉的鞋子,那是他让奶奶给老江做的,爷爷流着眼泪将老江的肢体归位,给他穿上准备好的衣服,送到城北五里庙烈士墓安葬了(现在迁到芦庙镇)。
怀念老江
此后,每逢清明节,爷爷都去给老江送些纸钱,我小时候,爷爷到五里庙烈士陵园给老江送钱,总是带上我,并给我讲述老江的故事。
如今,爷爷已经故去,芦庙烈士陵园也改名为“彭雪枫烈士陵园”。陵园内,松柏常青,绿草如茵,一排排烈士墓碑像英雄生前一样傲然屹立,墓碑周围花团锦簇,孩子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向烈士敬礼。
又是一年清明节,祈愿爷爷和老江在那边:相聚,平安!天堂里没有战争。
作者简介:赵韵泓,安徽省亳州市人,中学教师,作协会员,曾经在多家媒体,平台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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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蒋海涛 审校: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