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姥姥姥爷从镇上搬来城里，跟我们家住在一栋楼里。父母工作忙，常常不在家，我总是在姥姥家吃饭，再自己上楼写作业，到后来，即使不在那吃饭，也会从楼下走一趟，打声招呼再回家，姥姥姥爷家，是我回家的第一道门。
姥姥爱热闹，加上儿女多，住的不远的几个儿女几乎每天都会过去，上班前走一趟，下班后买了好吃的送过去，都会被姥姥留下来吃饭。姥姥做了好吃的，也会一个个打电话呼唤大家来吃，阿姨舅舅们，也是你喊着我，我叫着你，到了吃饭的时候，人就越来越多。我们总在姥姥家聚会，不管是大人们的小酌，还是孩子们要吃饭，不管是各种节日纪念日，还是普通的日常，姥姥家小小的饭桌旁，常常围着三代人，挤得满满当当。姥爷偶尔嫌弃人多吵闹，看我们吃完饭，就会开始喊：“客走主安啦。”赶大家各自回家。我工作了结婚了，带着自己的小家回去的时候，也总是去姥姥家吃饭。刚开始，家属觉得不理解，他说，你为什么每次回家，都是去姥姥家吃饭？我告诉他，去姥姥家吃饭，就是回家吃饭。
记得小时候，觉得跟老人是无话可说的，是有代沟的，喜欢去姥姥家也是喜欢人多热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姥姥聊天，变成了一件愉快的事情，从聊学习，到聊工作，后来聊家庭，她不会告诉我大道理，但她会给我很多支持，给我讲她的经历。我有了孩子，她也很开心，给孩子做小衣服做小枕头，跟我一起回忆她带孩子的事情，后来每次回家去吃饭时，总是要早点去，趁着饭前饭后的空闲时间跟她说说话，聊聊天，把孩子们带给她看一看。
姥姥是忙碌的。姥爷很早就生了病，全靠姥姥一个人照顾，所以她总停不下来。她说，儿女们上班都忙，又有家庭孩子要照顾，她自己就可以。她固执的不让任何人插手，一个人照顾着姥爷的日常起居，看着他戒烟戒酒，带他去外地的医院检查，甚至住院再久，晚上也是她一个人陪床。直到姥爷去世的那天，也是姥姥一个人在家给又高又壮的姥爷洗了澡，照顾他穿好衣服，让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休息，这一休息，就倒在了那里。
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姥姥坐在我们中间自责，她说，都怪我，为什么要给他洗澡，都是我害死了他……
姥爷病了二十多年，姥姥也照顾了二十多年。
也许姥爷的去世对姥姥来说，是失去了支柱，又也许是我们忘了，姥爷活着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是不好的，她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她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腿脚不好，阴天下雨还会钻心的疼……只是在姥爷活着的时候，她的这些痛苦似乎都被隐藏了。
姥爷去世后的五年多里，她几乎总是在病痛中渡过，我因为家庭工作孩子各种原因，每年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两年，儿女们开始轮流去照顾，没回去的我，都是在电话里听说她的病情，她的肺里有阴影，她得了带状疱疹一直疼，她的血液检查有了问题，她时不时的就得住院……
新年，我终于回家去看她，等了一个上午，她都一直在睡觉，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从来都不睡懒觉。我走到房间，看着她背对着我躺在厚厚的被子里，我伸手摸了摸她灰白的头发，把要给她的新年红包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
没几天，新冠疫情爆发，我们都被居家隔离，等到两个多月的解封后，我回家再见到姥姥，她已经躺在了ICU里。
姥姥去世后的很久，我都觉得愧疚和心寒，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看她，为什么在最后这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听了这么多遍，它变得特别俗套，可仍然俗套的砸在身上，落在心里。
我没有回家总有借口，我的心中总有侥幸，在ICU里看到她时，看着她身上插满的管子，握着她还温热的手，听到护工说她退烧了，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可我在内心深处仍然觉得，死亡那么那么远，她还会醒过来，她终会好起来。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个被称为姥姥家的房子了，大家还会聚会，只是这聚会的场所换成了姨母家、舅舅家和饭店里。我常常想起那些房前她种下的花草和青菜，被她喂食之后再也不肯离去的两只小野猫，也常常想念姥姥家那张坐不下这么一大家人的小饭桌，大家挨挨挤挤，吵吵闹闹，我还常常会想，如果当时的我早点长大，早点发现跟她聊天的乐趣，是不是拥有的美好回忆就会更多一点。
新冠疫情还没有结束，又一个清明到来了。上班路上远远看见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穿过马路，走路的姿态再熟悉不过，那跟去世的姥姥一模一样。不久之后，我梦到了她，她看起来神采奕奕，脚步轻盈，她的身旁是刚抽出翠绿新芽的柳枝，随着微风荡漾，我的姥姥，就在这潋滟的春光里，满脸微笑的向我和孩子们走来，一如往常。
（作者：亳州晚报社 欧阳）
【本次征集活动正在进行中，详情点击http://www.bozhou.cn/p/264007.html，欢迎参与】
编辑：丁静 审校：蒋海涛
文章不错，点个赞再走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