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对,就是明天。儿子高考。
她坐在客厅里,盯着黑色的电视屏幕发呆。此时,她喜欢看的剧《爱上特种兵》应该正在上演新剧情,她脑袋里偶尔闪现女主角跟男主角怎么样了?可是,她不能打开电视机。她摇了摇脑袋,极力把一些杂念摇出去。明天,儿子就要高考了。
儿子的房门紧闭,从门脚的缝隙里,透出来一线光亮,被门板刀子一样切割。
她抬起脚,模仿电视里的慢动作,悄悄来到儿子的门前,举起弯曲的食指,停留在空气中,终于还是选择放下。儿子房间里,有细微的响动,好像还有流行歌曲的声音。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听音乐?她愤愤地想。愤愤又怎样?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昨天。对,就是昨天。在饭桌上,她问儿子一句,准备得怎么样了?儿子摔了筷子,瞪了眼,你烦不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终究没在儿子的面前掉下来。回到房间,蒙了被子,哭得稀里哗啦。
儿子的情绪直接影响高考,乃至他的一生。这个时候,给儿子添堵,无疑就是给他设坎,更是给自己挖坑,她不能,绝不能!
想当年,自己中考的时候,本来可以考个好学校,就是因为父母晚上吵了一架,她一夜没睡好,考场上发挥失常,只考上地区的一所卫校,距离自己的理想,悬差了一大截。工作整天跟病人打交道,忙倒不怕,往往受窝囊气,跟谁说去?前几年,父母相继走了,连个发牢骚的对象都没有。
躲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往事和现实像两个影子纠缠着她,跟她唠叨,跟她抱怨,跟她发怒。半夜,她去卫生间,儿子房间的灯光还亮着。她吓了一跳,该不是睡着了忘了关吧,这孩子一向粗心大意。她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咳嗽一声,儿子突然大声说,知道了!她又吓了一跳,慌忙跑到自己屋里,轻轻把门关上,好像自己犯了错。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一只小鸟在窗外叫得欢,把她吵醒了。天光大亮,从玻璃幕墙上折射过来的阳光,直刺到床前。她在心里哎呀呀叫了一声,不好!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六点半,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洗漱和美容程序全免了,她在心里劝自己。搁往常,仅这一项,要耗费半个小时以上。儿子还没醒,此时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不能有。
掩上房门,她在自己房间里踱着步,三步两步就瞅一下手机,时间在手机上迈着大步,一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晨练的队伍中穿过,她手中拎着儿子喜欢吃的早点,灌汤包、鸡汁豆腐脑、胖油条。进门的时候,儿子正在刷牙,她悬着的一颗心,轻轻落下。
她告诉儿子,该带齐的要带齐,准考证、2B铅笔、文具、手表……前天,她专门跑到超市,买了一块电子表。儿子没吭声,她又说一遍。不是常说,重要的事说三遍嘛。儿子不耐烦,拿眼光告诉她,都在哪儿。茶几上有个文件袋,她说的都装在里面。第三遍跑到她的喉咙里,又咽回去。
儿子没吃早餐,说没胃口,不想吃。这是啥话?都是他平时最好的那一口,怎么能没胃口呢?
目送儿子像一条鱼一样,游进高考的队伍,涌进决口一样的人流。她扶住身旁的一棵香樟树,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泪珠儿砸在树根处的蚂蚁窝里,蚂蚁们像躲天灾一样四处逃窜。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蚂蚁们都是无辜的。
等待结果的日子,像梅雨季节一样漫长。
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正是儿子想上的那所学校。
她兴奋得不得了,跑到顶楼上高歌一曲。一曲未尽,却招来了一队警察和一大圈拍照的人群,她慌忙像老鼠一样钻进屋里。
编了一条短信,想告诉他,儿子考上了。可是,又怎么样呢?人家又是有家有室的人。这么一想,她按了删除键。
儿子的一群同学叽叽喳喳,邀他出去玩。临出门,儿子回头说,妈,您也出去走走吧,外面的空气好。同学们跟着附和,阿姨,美好风光,不可辜负!
她笑了笑,过去的时光,曾经跟他们一样美好。
她决心出去走一走。
去哪儿呢?她还真不知道,这个要翻一翻微信。手机呢?她拍了拍口袋,口袋里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