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秋日，民间就有“贴秋膘”的习俗。所谓“贴秋膘”，无非是多食肉类，让身体稍稍壮实一些，以御冬寒。我一直觉得“贴秋膘”是古人应对严寒的一场储蓄。当然了，那是旧时，放在当下，平日里大鱼大肉也是家常便饭，哪天不在养膘？
相反，很多人谈膘色变，素食反倒成了亲近有加的餐桌宠儿。
立秋以后，我应一个杂志社的邀请，在一个山腰处参加了一次笔会。秋色满山林，我们参加了笔会的活动后，用餐安排在一座古旧的别院。别院里文石玲珑，曲院风荷，很是雅致。一碟碟美味端上来，看着相当诱人。拿起筷子一连吃了数道菜，才发现，每一道都是素食。
第一道是“空空如野”。原以为是野味，上来才知道是空心菜，我们以往做空心菜都要配一些虾米之类的小河鲜来烹，没想到清炒以后，竟然是别一番风味，让人第一次全然了解了一棵空心菜的素食之香。不再是被荤油掩盖的香，香得直截了当，直击本原，草木蔬食，吃得让人忘乎所以。
第二道菜是“山妖豆腐”。以为此菜上来，一定乌起码黑，上来才知道如此圣洁。所谓“山妖”，山药也。山药与豆腐，你也纯真，我也洁白，两白混于一处，有一种银碗里盛雪、白马入芦花的禅境之美。我也是第一次品尝到这种蔬菜配搭，上菜的服务生告诉我们，这是店里的招牌菜，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有美味的巨斧劈向馋虫的暴力美学，爽脆中夹杂软糯，香得透彻。
第三道菜就更绝了，叫“请菌入瓮”。各种菌菇在一起，组合炖了一道汤上来，目测有香菇、茶树菇、蟹味菇、金针菇，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菌类，如此炖成一瓦罐汤。掀开瓦罐的瞬间，简直香得让人灵魂出窍。舀起来一汤勺入口，感觉一整个秋日都被我吞进了口中，一股抱团而来的香，让人感觉院子的秋光都是金色的。
第四道菜上来，一片金黄的“沙滩”，上面是刻出来的人偶造型，共十八只，形似罗汉。这道菜名为“罗汉卧金沙”。沙滩是虫草花做成，罗汉是用河里新采上来的菱角所雕刻，在鲜美的味道之外，白胖的罗汉躺在金沙之上，颇具喜感，让人一眼望见心生明月。
素菜的吃法，远远要比荤食要多得多。素菜容易做出花样，荤食呢，要么卤，要么煮，要么炸，要么烤，万变不离其宗，还是一个的肉糜状态。若养眼，还是蔬菜。
现如今，很多人喜素食，他们认为，定期吃素，会清理自己的消化系统，就好比电脑被格式化还原一次，带给人的身体机能一次更新。素食之美，其实还远远不只裨益身体，对人的心灵也是一种熨帖。很难想象，一个人如果整天对着一堆大肉块吃得忘乎所以，会出现怎样的身体走向。但是，无论男女或老少，不管筷子的材质，夹起来一两根时蔬入口的时候，画面是美的，画风是清爽的，餐桌上犹如吹过了一阵清风。
素食，秋风，这样的字眼，似乎裹挟了季节的恩典在里面。素食最宜佐秋风，就好比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去芦庙的路上，斜风握着柳镰，一次又一次地收割秋天。
芦庙村的田野里，有很多头裹布巾的农妇在“抢豆子”，那场面比这午后的秋光更热烈。收割机总会残留很多金黄的豆粒，给那些在秋收中没有尽兴的农妇们。豆子与豆子中间总有无数双眼睛在寻觅，那无形的镰闪着金黄的喜悦。
如果你忍住不下车，那么你会在午后的芦庙村看到比“抢豆子”更火辣的场面。每一家门口都堆满了朝天椒。那鲜红的颜色直扑过去，仿佛一副副对联紧紧地贴在每家的院门上。孩子们在这红色的小山里打滚嬉戏。
这里的农人随口就能说出朝天椒的品种和功用，能识别出82个新品种。他们随便抓一把，就能从中挑出五种不同颜色的朝天椒，说出每一种颜色变化的过程及其生长期。纯白，黄白，纯黄，橙黄，纯红，这五种颜色是达到8000辣度的“魔鬼椒”不同生长期的颜色。当白色嫩椒破蕾而出时，农人们就坐等丰收了。三天后泛黄，接下来朝天椒就像孩子一样，一天一个变化。
不久之后，芦庙村的5000亩朝天椒将会散落在全国的每一个城镇。在冬天的火锅旁，一定会有芦庙村的朝天椒点燃你的食欲。
还没收割的朝天椒，在地里享受着午后的暖阳。有些城里人踩着湿漉漉的泥土站在田地中间，他们好想把自己也栽进地里，和朝天椒一起发出一串串诱人的红光。
远处的“珠子椒”如草莓一样，鲜艳欲滴。很多城里人没有见过这样的新品种，那可爱的灯笼一样的小东西，总让人想咬一口。那浆汁饱满的样子，总让人担心它会掉下来。一掉下来，甜汁四溅。农人们讲这种朝天椒最香时，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仿佛农家锅里飘来的香味已入口。
站在朝天椒的田野里，农人们在收割着生活的甜味和辣味。
此时，夕阳就在芦庙村的街道上，红彤彤的，硕大无比。农家院里的“艳红椒”，也格外明亮，好像天边的晚霞落下来一块，落在芦庙村的院落里，久久不肯离去。当夕阳在村庄的边缘突然滑下去时，无数光簇飞落下来，落在芦庙村的大地上，又激起无数光箭射向秋天的黄昏。
村庄安静了，那些朝天椒带着暖秋的温度，收起火辣的激情，把自己折叠起来，放进星空里。
返城的人，手里握着朝天椒，像握着一片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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