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奈集是位于亳州市谯城区华佗镇西侧的一个村集,春秋时期发生过小儿难倒孔子的故事。小奈集的奈,本地人解释说,一开始是小难集,后来读白了才成了奈。难,难为之意,难为是本地话,就是为难,动词,小小地为难了孔子一下。但“奈”字原本就解得通,你奈我何?奈何,奈何?当奈何?“当奈何”是汉砖上的刻字。奈,早就是本地习惯的说法了,何必再从“难”字过一下。难,是主动设置的困境;奈,则是孔子的困境。主语不同,境界和意味也就不同了。
春秋之季,大争之世,百家争鸣,也是百家争锋。为难孔子,这事可以想象。孔子要来,本地是道家的疆土,老子无为,可以不管,道家的其他人物作何想?耐人寻味,小奈集的北面,现在的芦庙镇,还有个大奈集,两小儿辩日的地方,接连有几个小儿的出现,偶然吗?不偶然吧。
小奈集的故事,我们站在村子的广场上,听一位老者讲述。老者是本地的讲古人,但凡有客来要听小奈的故事,他是最正宗的讲述者。老者说:孔子带着弟子,弟子乘车驾马,一行浩浩荡荡打北面宋国过来。走到脚下这个地方,原来是条官道,官道不宽,有个小儿正在用泥巴垒城墙,泥城不大,垒在官道中间,阻住车队不能前行。孔子命子贡上前,小子,避之,夫子欲行。小儿淡定得很,说咱们讲道理啊。子贡说好啊,心想,我太会讲道理了。小儿说,我先垒的城,你们的车后过来的,做人得讲个先来后到,对吧?子贡唯唯。小儿又说,我这大小是座城耶,你多少是个车吧,你说是城让车呢?还是车让城呢?子贡不能回答,回复孔子。孔子亲自下车,向小儿施礼,说,小先生,我是诚心拜见老聃先生,没有掉头而去的道理,你说怎么办才好?小儿说,你来问我,这样很好。贤者有称,一字为师,你来问我,是否当称我为师?孔子无奈,向小儿行师礼。小儿说,好啊。我在城上给你开个门,你们就过去了。于是在土城的前后各搬开了一片土块。小儿让到一旁,说,城门开了,你们走吧。
老者的讲述活灵活现,将我们带入况如真实的情境,大家交口称赞,细细想来,却难以回避几个问题。
孔子的弟子们为何不敢拉开或收买小儿?
孔子为何要亲自和小儿谈话?
小儿何敢拿大,竟让孔子这一老者向他行师礼?
我们在这个故事里,听到了折辱。这很难讲是小儿无意的恶作剧,却透出来道家对孔子蓄意的折辱来。小儿怎会这么巧,又怎会这么说?会说还罢了,面对行走天下的车队,他又能有什么话语权呢?想来,道旁的树林里不知隐着几位黑衫盯着看呢!这是道家出给孔子的一个考题,也是对孔子的一个试探。我们从头来捋一捋。
孔子来亳州的这次问礼,是孔子一生中第四次向老子问礼。前几次都是去洛邑,第一次那年,孔子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有人引见,进去时毕恭毕敬,出来后仰天而叹:老子,其尤龙乎!忽忽三四十年过去,此时的孔子已然五十多岁了,他已开始周游列国,虽未得其主,早已名闻天下,开枝散叶,开宗立派,从者如云。此时打北面而来,宝马奔驰,是个浩大的车队了。反观老子,退休居乡,平淡度日而已。消息传来,这是学派之间的大事件,道家的弟子们怎敢不慎重呢?怎能不研判呢?怎样来应对呢?所谓大争,诸子百家,正如思想界的列国。列国的外交,你弱他就强,故外交要建立在礼仪之上,你在礼仪上弱了,后面难免会有兵来;诸子的外交,也要建立在礼敬的基础上,同理。孔子此来,真实意图为何?无法预判。时隔多年,他如此阔了,还认不认师父?他会约束还是放纵门人?若以势压我怎么办?故要先折孔子一下,这是防人之心,又不能正面冲突,凭空结怨,贻笑天下,故要点到为止。派几个小儿上场,极显高明。你若先不守规矩,抱歉,此路不通。这是对的。孔子向小孩行礼,实则是孔子对老子师礼的确认。孔子心知肚明,树林里的黑衫们点头释然。这,才是千古的真相吧。
小难集,后来变成小奈集,也值得细品。
我们来道德中宫,要去看看后院那个孔子问礼的雕塑。老子和孔子,两位老者相对而坐,言笑晏晏,分庭抗礼,说不上是谁还在教导谁,只觉数千载前的智慧如春风抚过心田。我们恍然,原来就在这座道德中宫里曾发生了何等惊人的大事件!这一晤,名为问礼,实则儒家和道家形成了默契,达成了相互守望的盟约,内用黄老,外用儒术,从此携手搭建和主宰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个盟约的达成,更大的可能性来自于孔子主动释放的善意,不是吗?
小难,成了小奈。后世的智者得其三昧。道家对孔子的为难,成为孔子一生中所遭遇无数的困境中,一个他以柔软身段化解的困境。孔子的困境并非车队是否该让泥城,而是面对道家的质疑,他将如何应对。泥城开了门,车就碾不坏了吗?孔子一礼,泥城已经不重要了,小儿也将隐去了。道家的审慎是智慧,儒家的谦恭是智慧。所有的困境,都预示着契机,而圣者无不洞悉。上善若水,道家亦有其刚;天行健,儒家亦有其柔。这才共同促成了中国精神史上最伟大的盟约。
千秋之上,我们遥见两位伟大的哲人正在奔赴伟大的盟约。而他们中间就隔了一个小奈集。
小奈集不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