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说啊，我闺女可是在红十字会上班的，红十字会专门负责捐献工作。我都跟她说好了，等我死了，就把身上能用的全捐出去，反正火化了也是一堆灰，啥用也没有。捐了既能为国家做贡献，还省事了。”“没什么不能提的，人都有一死，要死得其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每次听到父亲在他朋友面前用“炫耀”的语气说起他要捐献的事，我就知道，父亲的“唠叨”又开始了。
就想为国家做点贡献
我刚到红十字会上班没多久，就认识了李凤琴老人。从最初接到老人的捐献咨询电话，到上门帮助老人填写捐献志愿书、送捐献志愿者证，那段时间，我前前后后去了李凤琴老人家好多趟。
2013年5月，李凤琴老人因病去世，根据生前意愿，她成功捐献眼角膜，为两名视力障碍的学生患者带去光明，成为亳州市第一例角膜捐献者。
我被老人和她家人的大爱感动，因为平时会和家人谈到自己的工作，又因为是我见证的第一例，所以整个捐献过程我都及时分享给了家人。
了解了我的工作性质后，父亲激动地说，他以前总是看电视上说有捐眼角膜捐器官的，没想到负责捐献的就在他身边，而且还是自己的亲闺女。
第二天，父亲将我叫到身边，郑重地跟我说，他想了一夜，他也想捐眼角膜，让我帮他办手续。其实，父亲知道我负责捐献工作的那一刻就有了这个想法，但又有些犹豫，非常认真地思考后才做了这个决定。
父亲是家中老大，小时候的生活特别艰苦，又因为爷爷去世早，所以尽管父亲的学习成绩很好，也不得不早早辍学，赚钱养家。
从卖西瓜、卖衣服、烧制砖坯，到起早贪黑的徒步几十公里去采购物品，父亲干过很多工作，从少年到中年都在忙碌中度过，在生活的磨难下辛苦劳作，一刻也不曾停歇。
慢慢地，在父亲的努力下，家里的生活稍微好了一些，父亲也终于不用那么辛苦。
因为过惯了苦日子，父亲成为了一个特别节俭的人，有时，甚至可以用吝啬来形容。他不讲吃穿，平时剩下的饭菜总是舍不得倒掉，家里的东西也是能修则修、能补则补，舍不得换新的。母亲经常开玩笑地说，只要家里的东西不爆炸，他就不会丢掉，就算是一根针，在我家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我深深认同母亲的说法，对于父亲的节俭，既无限佩服又无可奈何。
尽管父亲一向“抠门”，但在帮助人这件事上又极其慷慨。平时，亲戚邻居需要帮忙的时候，父亲总是一叫就到，而且基本上是第一个赶到。到了农忙时节，家里用的农具，只要别人需要，他一定会借。而且，不光出物，还出人。只要能出上力，就算家里有多忙，父亲都会放下手上的活，去帮别人，然后回来点灯熬油地干自家的活儿。
让专家好好做研究
终日忙碌导致父亲积劳成疾，2015年8月，父亲被查出患有回盲部肿瘤。得知这个消息，家人都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落到善良勤勉的父亲身上，母亲更是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辗转在亳州与其他城市间看病，频繁地同医院打起了交道。检查，住院，手术，出院，再入院，再手术……父亲在医院陆陆续续折腾了一年多，本来胖胖的他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嶙峋。
住进医院，面对医院那么多病人，和病友们交流了后，本来害怕疾病的父亲反而变得坦然了。进手术室之前，父亲并不紧张，反而拉着我的手，又开始了他的唠叨。
“万一手术做不好，一定把我捐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我嘴上让父亲别瞎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看着父亲真挚期盼的眼神，纵使有万般不舍，我也只能含着泪答应他，在手术前把捐献志愿书带到了病房，帮父亲了却了心愿。
万幸的是，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手术后的疼痛会让父亲暂时忘记捐献这回事。没想到，在手术后期的康复过程中，他的唠叨开始“变本加厉”。
“得这个病真是太痛苦了，以后等我死了一定得把我捐出去。”
“眼角膜可以帮助别人看见，器官能救人，遗体也能让国家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我到底为啥得这个病，等研究好了省得以后别人也得这病……”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心里踏实，啥也不怕，就是千万把手续给我办了，千万记得，必须办。”
父亲的唠叨在我陪他看病的过程中、康复过程中，并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并贯穿于他每一年的术后体检中，似乎只要是他想起了这个病，就得和大家唠叨一番。
其实，父亲不止在我面前唠叨，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也没少说。他有自己的心思——不仅自己捐，还要让身边的人也捐。
“捐献的人越多就能救越多的人，反正人死了也没啥用。”这句话成了父亲动员别人的经典“话术”。唠叨的对象首先是我的母亲。
有一阵，母亲说她终于理解了我的感受，她只要听到父亲说要捐献就想离得远远的。
母亲本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因为害怕而不敢捐献。父亲看母亲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就把对母亲的唠叨升级，由“好言相劝”变成了“恐吓”：“以后我反正肯定是要捐的，你不捐，到时候可没人陪你。”
受不了父亲没完没了的唠叨，母亲终于鼓足勇气同意了，心里想着好跟父亲做个伴。
捐献的人越多就能救越多人
在母亲身上实践成功后，父亲尝到了“成功”的喜悦，劝捐成了他的正事，不停地动员他身边的人，看样子要把动员母亲成功的喜悦不断放大。而且，面对不同的人，父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因人而异，他的唠叨逐渐演绎出不同的版本，有的是精神上的“威逼”，有的是吃吃喝喝的“利诱”。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事还真让父亲办成了，他的好几个朋友成为了捐献志愿者，又带动了他们的朋友也加入捐献志愿者队伍。每每说起，这些成为了父亲生活中最引以为傲的开心事。
父亲的唠叨并没有因为他发展了身边人成为志愿者而结束，反而在持续，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在家里说，在外面也说；高兴的时候说，不高兴的时候也说；闲来没事说说，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也说说。而我们大家也适应了父亲的唠叨。
父亲经常和我们说，现在家里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好，全是因为国家的政策好，社会的大环境好。他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所以更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他是个没有文化的普通农民，没啥大本事，也不知道能为国家和社会做点啥，如果真的能去世后捐献自己的东西帮助别人，也算最后为国家为社会做点贡献，这辈子也值了。
在红十字会工作十年多了，这期间，我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真情故事，也经历了一例又一例爱心捐献。每一例捐献、每一次经历，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精神洗礼。
其实，作为一名红十字工作者、一名器官捐献协调员，我希望更多人在死亡不可避免的时候能够选择捐献，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也知道，父亲早晚有一天会真正实现他的愿望，成功完成捐献。可是，作为一名女儿，我也自私地希望父亲的愿望可以晚些再晚些实现，而我也愿意听他一遍又一遍唠叨，只求时光能让我陪他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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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贝
编发：亳州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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