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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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槐树老树虬枝。

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枝上,有鸟巢,浅灰色,用衰草与树枝编织而成,丝丝缕缕又环环相扣,让人不禁喟叹鸟的工匠技艺如此精妙。

故乡的院子里,一棵槐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稍显狼藉,时光小跑碎步进入腊月。我在这时返乡去,村落里袅袅炊烟起,依稀记起旧光景,我和妹妹围着那棵槐树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或是用一根橡皮筋拴着那棵槐树,玩跳皮筋。我、妹妹,槐树也算是一个人,且忠诚不动摇。

二月,腊味飘香,槐树枝上有淡淡的雪痕。

太阳出来了,在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在槐树附近,支上一口锅,父亲老早邀来了村里的杀猪匠——又到了杀年猪的时节。

锅内事先烧了开水,宰了猪,热水褪去黑猪毛,开膛破肚,洗净的猪头、猪肠、猪心、猪肝、猪蹄都挂在槐树的枝上,槐树好比一座祭台。控一控血水,众家分去,就可以烹制杀猪菜了。吾乡称猪下水为“杂耍”,顾名思义,非主菜。杂耍多半是做成卤肉,或是与辣白菜、豆腐烩成一锅,夜幕下,一家人围着锅台吃杂耍,很是下饭。

杀年猪时,整个槐树都默不作声,树枝上的雪渐渐化了,留下一根根冰溜子坠在那里,月光下,明晃晃的一片。

又几日,大红春联、福字满院子都是,年味逐渐浓了,往来客人指着院子里的槐树说,不见时光走,光见槐树长,瞧——这棵槐树又窜出一头,高过屋檐了。

三月,万物复苏,槐树也在春风中伸了伸懒腰。

老辈人说,春景天儿,草木长芽儿,树木的皮也会变得油光发亮。

我盯着院子里那棵槐树看,确实光景一新,微微泛出青晕,似乎摸起来也不那么粗糙硌手了。

一场透雨之后,槐树的枝条禁不住春雨滴身的酥痒,扑哧一声笑了,一笑山河醒,槐树也醒,嫩嫩的叶子拱出枝条,发出新的芽茎,须晴日,青嫩的一树风光即成。远望,一身婆娑,煞是好看。

四月,槐花初萌。

在树下挖出一个凹槽,浇水灌溉,也施一些农家肥。这时候浇水施肥正当时,如此,槐花才发得嫩且旺,一嘟噜一嘟噜,郁郁累累,喜人得紧。

开了洋槐花,伙食准不差。此为吾乡俚语。

新镰初磨,似新月。绑上竹竿,把槐花一串串够下来。用井拔凉洗净了,摘净一朵朵,拌上面粉,上锅蒸,三五分钟,即出锅,一股槐花的甜香飘满整个屋子。捣蒜,放一些精盐,麻油要放足,油汪汪的一片,用以调拌槐花,滋味鲜美。

每到此时,故乡随意挑一家馆子里即可点蒸槐花这道菜,普及度和热捧度均极高。

五月,槐花如雪。

这里需要解释的是,槐在五月之前,并无大差别。槐在五月之后,需要分品种而论:洋槐和国槐。

国槐结小槐米,洋槐开大槐花。

槐米入药,洋槐花入馔。

槐米微苦,洋槐花却甜香幽远。

洋槐花在五月的戏份依然很足。这时,依旧会有人把那些晚开的洋槐花够下来,晾干了,用塑料袋装好,以备日后烹制佳肴。

端午一到,人们在槐树下包粽子,亦喜欢在一棵槐树下吃粽子。

槐,怀也。让人想起远方,以及去了远方的人。

此时,槐树的叶子密不透风,好大的一篷伞,即便是下了小雨,在槐树下躲避,也丝毫不担心会被淋湿。

外乡来的养蜂人会在村庄周围安营扎寨,蜂箱装好,蜜蜂嘤嘤嗡嗡地忙碌着,不出一个月,槐花蜜就可以吃了。少年时吃过一次槐花蜜,那滋味鲜甜无比。

六月,天气渐热,搬了把竹椅,在槐树下纳凉,不失为好主意。

夏日一到,古人称之为“槐夏”,正所谓“柳色蔼春馀,槐阴清夏首”。依偎着一棵槐树过夏日,凡事不必忧心。

这个时节,在槐树下读宋人谢逸的《玉楼春》,颇为应景:“横塘晕浅琉璃莹。绿叶阴浓庭院静。樱桃熟后麦秋凉,芍药开时槐夏永。”

最喜的是月下,隔着槐荫看月亮,细碎的槐树的叶子,筛下一地碎银。若是有风,风摇槐叶,沙沙飒飒,自是优雅好听。

七月,蝉声如雨满槐荫。

夏光里,蝉虎背熊腰,叫声嘹亮。树大招风,蝉的嗓门大了也招惹事端,常有鸟雀,子弹一样飞入槐荫,蝉声刹住,鸟衔着一只蝉扑棱棱飞走了。

午后,在槐树下读书,通体清凉。槐树有着一种素素的美,与院子一角的蜀葵之妖冶形成强烈对比。

晚饭花开得也好,暮色四沉,有祖母或母亲或家姐唤归的声音,玩得满身是汗的毛头小子回来,冲个澡,饭桌上,南瓜小米粥已经香喷喷在焉。

八月,槐树的叶子墨绿墨绿,几场透雨之后,蝉声渐嘶哑,屋前屋后的蛙鸣渐起。

这个时节,洋槐的样貌依旧如故。国槐结出了槐豆,一串串,如黄豆般大小,只不过颜色是青碧色。少年时,我们喜欢摘下来一串,剥开外皮,去吃里面那层透明的衣,甜丝丝的,有别样清香。那滋味,独属于槐豆一家所有。

九月,丹桂飘香,槐依旧绿意一片,在院子里,不骄不躁。

夜晚,风里已经有了凉意,槐在深夜凝了露,翌日清晨,有顽皮的孩子把伙伴叫到槐树下,冲着树身跺一脚,旋即跑开,落得伙伴一身凉露。

露凉觉秋至。槐树的新芽新枝都不朝外萌发了,暗暗收敛了尽头。

十月,槐叶渐黄,远天里,雁阵惊寒,开始南飞,槐在地上,目送飞鸿。

几只家养的羔羊围着槐树团团转,大人会够下来一些槐树的叶子喂予它们。羊在槐荫里,把一团槐叶吃出另一种甘甜。

十一月,霜雪俱下,槐树的叶子渐渐落尽,像是老而秃头的男人。

吾乡有老者常言道:树老焦梢,人老秃瓢。话糙理不糙,世间轮回,概莫能外。在落尽槐叶的树下,听到这些话,有些凄凉。

祖母却听不得这些,默默拿出夏日里晒干的槐花,温水泡发,洗净了,与炒好的鸡蛋一起,蒸一锅包子,槐花包子之香,寄存并被唤醒了春日里的一股绵绵甜意。

祖母说,干槐花不可食尽,留一些,可以在烹制梅干菜扣肉时垫在肉下面,去油解腻,亦可提鲜。

十二月,天寒地冻,槐在院子里站着眠去。

不知道草木是否有梦,若有,槐树之梦应为“槐乡梦”,或者称之为“怀乡梦”吧。每到十二月,我都要回到故园去,洒扫庭院,顺便看一看院子里那棵槐树,在北风中,依然健朗如斯。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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