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邻搬走后,宅基地空下来。人不住,草住。也就两三年,高矮胖瘦的花草树木拖家带口赶来,空地被挤得满满当当。土不守寡,跟人是过,跟草木也是过,它才不会虚度光阴。
站在二楼看,挨挨挤挤的草,齐刷刷仰着头,铁齿苋、涩拉秧、黄老蒿、狗尾巴草、飞蓬、苘麻……你拉我,我拉你,赶考似的。叶片上,露珠汗珠般密密匝匝,仿佛赶了一夜的路。不是仿佛,本来就是,每一株草都是一个夸父,追逐太阳,追逐月亮,追逐星辰大海。
看,还举着冲锋号呢!那些喇叭花,攀缘在铁齿苋和苘麻上,向四面八方吹得正艳。
这些喇叭花,多像儿时课本里的插图——那些红军战士,吹着军号,翻越高山,涌向敌人。喇叭花也有自己的理想。在一众荒草里,它们身子太弱,要搀扶着才能站起身,抽出一片叶子。它们要比其他草长得慢一拍,达到草木顶端,就要昼夜兼程、多走一些时辰。
喇叭花还叫“勤娘子”。公鸡叫头遍,它们也吹着喇叭启程了——开花。披星戴月,它们比人还勤劳。待太阳从露水里孵出,它们已蜿蜒地赶了一两片叶的路程。虽然是藤蔓,却比涩拉秧等温婉得多,不会倾覆、勒死寄主,只会见缝插针,在寄主的枝叶间抽叶、开花,给日渐衰微的草木注入一线生机和灵气。这是喇叭花骨子里的秉性,也是它们恪守的情操。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千百年来世人勤劳的日常,“勤娘子”还要勤劳一些,它们起作得更早。凿清露而饮,耕星月而食,朝开暮落,所以喇叭花还有个名字,叫朝颜。
纤细的藤蔓,犹如勾连书简的棉线,在草木间穿针引线,编撰一册草木史。喇叭花或浓或淡,穿插其间,秋天有了红袖添香的韵致。同样编撰史书的司马光说:“清晨始开,日出已瘁。花虽甚美,而不堪留赏。”时光如水,沧海桑田和山川都留不住,何况喇叭花呢?花开花落,道法自然,相对于望花兴叹的“留赏”,朝颜更青睐于“流芳”。
知进退,明得失,懂取舍,识大体,有敬畏。这般格局与学识,在人总结出来前,喇叭花就已践行亿万年。人过得是时间,草木过得是时节,人远远没有草木的节制和从容。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收录一则喇叭花的轶事。有个农夫被痼疾所困。后来,他用喇叭花种子治愈了顽疾。为表示感激,就牵牛去致谢,于是,喇叭花也有了牵牛花的称谓。
草木有本心。牵牛花满满的仁爱之心。在草木的罅隙里讨生活,它们也像牛一般苦命。药书上记载,牵牛子“苦,寒,有毒。泻水通便,消痰涤饮,杀虫攻积”。这分明是在用自己的一生作药引,把毕生所经历的苦难和风霜,凝聚成一味苦口良药,悬壶济世。
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学识,有仁爱之心。这是好老师的“四有”,喇叭花也一样不缺。所以,我们也不妨拜草木为师,多访自然,聆听草木的不言之言、不教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