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至味便是真——吃茶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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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吃茶,一位熟识的编辑嘱我写篇吃茶的散文,我答应了。但疏于懒惰,积时一月竟未援笔。昨日又催,只好将平日吃茶的一些想法杂乱地写出,聊以塞责。我非茶人,很不懂茶,才疏学浅又不足以论茶,所讲的难免贻笑方家了。

现在日子好过了,各类茶事活动也日渐丰富起来,各式各样的茶楼茶馆也多了起来。这本是件好事,可很好地促进茶文化的发展,促使人们对茶道的探求。但有些茶馆实在不尽如人意,我去过县城的几家茶馆,里面所见到的真正吃茶的人实在寥寥。虽然要了一杯茶,却一面喝酒,一面拿着话筒对着电视狼嚎似的唱着什么“爱呀”“恨呀”“痛呀”的流行曲,杯盘狼藉,乌烟瘴气,这哪里是在喝茶?这是在寻求一种原始本能的发泄!包厢里也可见衣冠楚楚、端杯细品的场面,然而从貌似和善的言语中,亦可感觉重在生意而非品茶!

苏东坡诗云:“从来佳茗似佳人。”像这样的喝茶,难免唐突了“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一类的绝代“佳人”,实在有伤大雅之至!那么这样的茶馆,还是少去吧。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中有一段精彩的吃茶情节:贾母带着宝玉、宝钗、黛玉一干人等到栊翠庵散心。妙玉为众人都斟了茶。为贾母是用成窑五彩小盖钟。给宝钗用的是晋代富豪王恺用过的酒杯,给黛玉用的是犀角制成的杯子,给宝玉用的又与众不同,第一次是自己用过的绿玉斗,第二次是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大盏。宝玉说即使这一大盏也吃得下,妙玉却只给他倒一小杯的茶,并说饮茶不能过量,“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饮完茶,因刘姥姥喝过茶,所以妙玉连珍贵的成窑五彩小盖钟也不要了,嫌腌臜。

妙玉这一连串的表演都似在炫耀。拿出罕见的用具,是在炫耀茶器的珍奇;用旧年雨水和五年前收集的梅花雪水泡茶,是在炫耀她会鉴水;“三杯”之说,是在炫耀她懂茶;刘姥姥用过的成窑小盖,钟弃之不要,是在炫耀她“脱俗”。

其实,妙玉才是个真正的俗人吧。器具的珍贵固然有助于品茶,但并不决定“雅”“俗”。决定“雅”“俗”的是境界而不是器皿。“三杯”之说更是谬误。唐代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描写了连喝七大碗茶的生动感受,被后人认为是“诗化的《茶经》”。在苏轼、陆游、袁枚等后世文人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佛学造诣极深的赵朴初先生也曾写道:“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嫌弃刘姥姥用过的酒杯,更是不该,身入佛门而不知佛云“众生平等”!

现在一些茶书中,将妙玉泡茶作为范例引述,说妙玉是品茶行家,实是令人不解。

自唐以来,皇帝都爱茶。唐玄宗时,宫廷盛行斗茶之风。《梅妃传》有这样一段记载:唐明皇与梅妃斗茶,顾诸王戏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斗茶今又胜吾矣。”妃应声曰:“草木之戏,误胜陛下,设使调和四海,烹饪鼎鼐,万乘自有宪法,贱妾何能较胜负也!”上大悦。

文字很生动,玄宗风流,梅妃乖巧,颇令人回味。明皇有治国之才,但荒于政事,安史之乱爆发,胡儿攻陷长安,只得仓皇逃窜,虽不致亡国,但斩断了风流梦,落得个“此恨绵绵无绝期!”他是爱茶不懂茶,借茶玩潇洒。

宋徽宗嗜茶,多才多艺,曾写下著名的《大观茶论》,对茶学的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但他是个治国无能的昏君,宠信奸佞,御敌无方,成了金国的囚徒。精于茶艺而不懂茶道,宋徽宗不算是真正的茶人。

清乾隆帝对茶也情有独钟,有大臣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乾隆说“君不可一日无茶”,对卢仝的七碗茶很赞赏。可见爱茶之深,但他在吃茶时还未忘治国,所以也才有了乾隆盛世。乾隆也可算得上半个茶人。

文人爱茶,自然别有一番况味。明王世贞《题美人捧茶》说,醉意朦胧时美人送茶,“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临饮时须索先尝,添取樱桃味”。这真是典型的名士风流,浪漫得令人陶醉。

但也有另一番境遇。开创中国茶道,写出茶学经典《茶经》的唐代陆羽,隐居湖州时,与女道士、女诗人李季兰过从甚密,一往情深,后李季兰无辜被德宗所杀,陆羽悲不自胜,含泪长叹,“昔人已逐东流水,空见年年江草齐!”陆羽一生深研茶事,悟得了茶道,为中华民族茶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令人扼腕的是,他没有收获爱情的甜蜜,只得到了爱情上的苦和痛。

我非文士,不过爱读书。某日劳作归家,冲茶一杯,从架上抽取一本古书,坐在屋檐下。翻阅之间,吃茶一口,忽有所感,作一联云:

清茶一杯,阶前小坐,看天高云淡;

旧书满架,斋中闲观,思古往今来。

颇为自得,以为还有点“舌端茶香,腹中书香”的境界。初秋时,下乡采访,夜宿农家。农家四代同堂,老翁已仙逝,老婆婆尚健在,年已八旬。清晨,儿孙媳妇们下田去了,老婆婆为咿呀学语的重孙穿好衣服,忙着烧了一锅水,抓把茶叶往小陶缸中一放,冲上开水,过了一阵,拿着小碗去缸中舀了半碗,自吃之时又哄着重孙吃,接着便煮饭炒菜喂猪。日上三竿,儿孙们下田归来,各人舀一大碗茶,“咕咚咚”喝个底朝天,很是快意。早饭后,老婆婆忙东忙西,渴了自舀一碗茶来吃,有滋有味。我说:“婆婆,你会吃茶。”她道:“乡里人吃茶就这个样子,不过求得清热解渴去烦。”

随便的一句实在话,令我顿然大悟。“道可道,非常道”,茶道精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所以至今众多茶学专家都各执一说,无有定论。对茶道的领悟因人而异。茶道如月,“月映千江水,千江月不同。”如果说“真”是饮茶的终极追求,那么这乡下婆婆“吃茶就这个样子”的话,就是茶道的最好注脚。我想,无论粗茶细茶,什么时候都能吃,吃得随意,吃得洒脱,吃得自在,吃得心静。达官显宦不自显高贵,文人名士不故作高雅;富贵者不显露庸俗,贫穷者不自卑寒酸;通达时不忘形,坎坷中不气馁。终生与茶为挚友,像白居易那样,“穷通行止常相伴”,管他身外浮名,尘海俗事,如此,则得茶之至味。

“吃茶就这个样子”,能得至味便是“真!”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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