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嘉靖(1564)《亳州志》上,亳州市牛集镇的位置被标注为“牛寺城”,后来的《亳州志》则为“牛寺庙”。这个“城”字,埋藏了许多的历史信息。
牛而成“城”的缘由
老亳州今谯城境内的集镇,被称作城的凡三:一曰古城,是为汉代思善县的旧址;二曰迷(梅)城,是商代梅伯国的旧址;三曰城父,是为春秋时代的“焦”邑,后为楚国的城父,均为古代城池。这第四个“牛寺城”,它是什么古城邑的遗址呢?不然,为何又称“牛寺城”?
在这个历史地理坐标位置上,符合城市特点的节点,大约有两个。
一个是《水经注》记载,涡水苦县老子祠经过“相县”,地理位置大约在这一代左近。会不会是“牛寺”建在“相县”古城址上,合而称为“牛寺城”呢?到了清代,牛集的位置就标注为“牛寺”,而无“城”了。
因为,虽不过百年的过渡,这块地方发生了许多血腥事件。明末李自成三克亳州,甚至杀了知州何燮,他的大批兵马,就驻在牛集、减冢店一带,兵锋所指,杀戮难免。几年后,清兵入关,一路南下,接连的战争,这一带人口、地貌发生沧桑巨变,“牛寺城”或者就此彻底毁弃,仅仅余下“牛寺”之名,城池毁于战争攻防。
第二个历史节点是在明朝。从安溜集现存文物“兴福寺”碑记拓文以及耆宿苏迅老先生介绍 ,上世纪50年代,此地还有“兴福寺”,寺庙里还开办小学,留有许多石碑,寺名称作“徽王庙”。“兴福寺残碑”记载,这里曾是 “归德州牛寺孤堆徽王庄”的产业。
“徽王”源于朱明王朝,是朱元璋的子孙。
朱元璋的四子朱棣篡权成功后以“天子守国门”的名义都城北京,传到第三代英宗朱祁镇,死得早,最小的儿子朱见沛还未及封王他就驾崩了。英宗的儿子朱见深即位(宪宗)后,对这位幼小的弟弟很疼爱,封为“徽王”,但封地很费踌躇,由于全国名城要地都被朱元璋的其他儿子早年占领,宪宗经过仔细选择,把徽王的封地选在了钧州——也就是钧瓷的产地(到了四代之后的神宗朱翊钧时代,为避皇帝讳,“钧州”改称了“禹州”,直到今天),虽不算特别优待,比之边远地区的王爷待遇,已经是非常优渥了。徽王17岁“就藩”后,仗着皇帝哥哥的爱护,十分贪财,不断上表说自己不够开销,不断索取财物,到处圈占土地,甚至索要徐州的税收自己开支,幸好,都被哥哥批评阻止。宪宗驾崩后,皇太子朱祐樘即位,是为孝宗。这时,徽王不改贪婪本性,继续狮子大开口,向侄子皇帝上表:“请乞归德等州地土。”孝宗皇帝很恼怒,但鉴于徽王是先帝的亲弟弟,还是为数不多的亲叔叔,不好直面斥责,左右为难。于是,讽喻吏部尚书王恕上奏折,严厉斥责徽王朱见沛,身为宗室亲王,本身岁禄既高,先帝又已赐予不少土地,不该与民争利。表曰:“臣闻徽王得地已不少,兼有本等禄食。凡吉凶之礼合用之物,又出特赐。其富贵视朝廷不甚远,而顾与军民争尺寸之地哉?乞收回成命,仍以书谕王谨守见业,恭已俭用,共保无疆之丕绪。”(《明孝宗实录卷二十八》)
徽王奏请的“请乞归德等州地土”,显然包括这块立碑的“兴福寺”归德州牛寺孤堆这一块,而这一块地,虽然是向皇帝“请乞”,事实上恐怕早就圈为己有了,上表“请乞”,不过是要合法化甚至免税收的特权。至于明明是亳州的土地,却要刻碑记说是“归德州牛寺孤堆”,这里边自然有徽王及其子孙的盘算:亳州属于凤阳府,是皇家的龙兴祖脉,只能属于皇家,他人不能染指,徽王也不敢行此悖逆之举,所以,占有亳州土地却要说成“归德府牛寺孤堆”土地,用以规避法律。从碑文看,“重修钦赐归德州牛寺孤堆官庄兴福寺记……昔家君,徽庄王当成化……宪庙先皇帝分封于钧……”等文字,称“家君”者,显然是徽王的儿子所立,朱见沛死后朝廷谥号为“庄”,所以称为“徽庄王”,显然是徽王死后的称号。徽王薨后,他的庶出长子朱祐檯袭封徽王,他在嘉靖四年(1525)去世,活了44岁,朝廷上谥号为“简”,称“徽简王”。他1508年袭爵,1525年薨,所以,可以判定,这块碑记就在这17年当中所立。文中的“昔家君……钦赐归德州”,从后来宪宗皇帝以及他儿子孝宗皇帝的立场看,显然找不到“钦赐”的依据,刻在碑上,不过是依靠皇权吓唬百姓,因为立碑时宪宗皇帝和徽庄王,都已作古,谁都无法追究真实境况了——不过,徽王一系都很能“作”,徽简王薨后,其庶长子朱厚爝于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袭封徽王,他很会拍嘉靖皇帝的马屁,被封为“太清辅元宣化真人”,证明他曾活动在现在安溜附近“苦县太清一带”。徽简王庶长子朱厚爝于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袭封徽王,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去世,赐谥曰恭。徽恭王庶次子朱载埨于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袭封徽王。但后来他私自到南京旅游,犯了皇家大忌,“越制僣窃,包藏祸心”,被嘉靖皇帝下旨废为庶人,发凤阳高墙禁锢。而这位徽王听到消息之后,与王妃沈氏、次妃林氏一起自缢而死,时年31岁。徽府除封,从此,“徽王”一系不再袭封。
徽王子孙既在这一带活动,管理有据说7万亩的巨大田庄,管理人员和租户需要上万人,集中居住,建有适当的“城堡”,作为徽王的“别业”,也是合理存在,这时,就有“牛集城”的名字,见之于明代《亳州志》。
当然,这些推测蠡断,还需要考古发掘予以证实。
牛集之“牛”的多种说法
牛集之“牛”,有许多的说法,有说叫“牛屎集”的,故事的根源就在于集镇西北面有一座“牛屎谷堆”,顾名思义,是一泡牛粪长成的一个山丘般的“孤堆”。拉屎成山,自然是一头神牛,关联的故事,无非是寻宝不得,金牛逃逸,拉一泡牛粪,金牛飞到了亳州城,亳州城池是金牛的形状,等等的一连串故事。
牛屎为名,当然不雅,就有文人们把它写成“牛矢集”“牛市集”“牛士集”等等。
牛屎与“牛寺”,音声相近,容易混,会不会是“牛寺”转音为“牛屎”?官方文书记载为“牛寺”,当以官档为准。
既是“牛寺”集,其“牛寺”之“寺”,是什么寺?
华夏农业立国,几千年来,牛,在社会生产力中地位十分特殊,所有的耕牛,非有病残,不得宰杀,此项政令,从秦朝一直延续到1980年,即便在上世纪“文革时期”,没有兽医站兽医签名认可的残牛,如果私自斩杀,也是要去吃牢饭的。由于牛的地位高,牛神,在历代都受供奉。
我国尤其中原地区的牛神崇拜并建寺庙祭祀的,主要有三种形态:
一种是“牛神”崇拜,从秦文公时代开始祭祀,《搜神记》载:“秦文公供奉牛神,牛头人身。”民间认为是牛王成道,并在其生日四月初八那天,逢会祭祀,尊称为“牛王爷”。
第二种祭祀的是“冉伯牛”。宋代的高文虎著作《蓼花州闲录》载:“牛王何人?冉伯牛也!”冉伯牛是孔子门生,十大弟子之一,姓冉名耕,字伯牛。大概名字中既有“耕”又有“牛”,就被人附会而成“牛王”,立庙祭祀。此庙会是在七月十五,据说是冉伯牛的生日,云云。
第三种祭祀的“牛王”,是人而为神,源于宋末元初,祖庙在河南密县大隗镇,有碑,名洪山庙。
其实,以洪山庙为名者甚火,遍布湖北、河北、河南、山东、安徽等地,按供奉的神灵,也有三个支派:一为河南省鄢陵县的红山庙,原名谷神庙,最早供奉神农氏,后传在西周初年,商纣王的儿子殷红亡国之后隐居到这个庙里,自号“洪山道人”,教导民众驯养牛马,后被追封为“洪山真君”,此庙遂为“洪山庙”;其二是许昌地区的洪山庙,供奉“牛王爷”,传说牛王在这里得道,与马王爷华光大帝一道,被尊为神祇;第三为上文说到的密县洪山庙,元代初年立庙祭祀,明代重修祖庙,石刻有明·隆庆六年《重修洪山庙记》,据此碑记和其他记载描述,故事较为完整:河北人姓顾名三,生于宋末,举进士为官,恰值战乱,隐居在密县大隗镇洪山,此地历为道教修仙福地,传说黄帝时期的广成子生在这里,他别号“大隗”,此地就名大隗镇,周朝的鬼谷子、汉代的赤松子、晋代蓝岩诸位仙人都曾在此洞府潜修。顾三习医,先为当地百姓的牛马医病,后为人诊疗,名声日隆,成为中州一代的名医。一次宋朝的皇后得了病,百医束手,顾三奉召进宫,治愈了皇后,因不受皇家赐给的金帛,皇帝遂下敕封顾三为“护国真牧灵应真人”。顾三久居洪山,俗称“洪山真人”。一次他误食了毒蛇卵,自己剖腹净肠,亡故。被人敬祀为神,号“牛王”,庙名“洪山庙”,被尊为兽医之祖。
回顾“牛寺集”里的“寺”,哪一位神仙符合坐在神坛上的角色呢?
“牛寺”何“寺”?
追根溯源,供奉牛神的庙宇,就是“洪山庙”。牛寺集的“寺”,最早至少有一座“洪山庙”,不然就不是“牛寺”。至于这座牛寺供奉何神,需要乡中土著耆宿慢慢挖掘回忆,如果大殿供奉的是牛头人身,就是原始的牛王成道;如果供奉的是“人身神像”,大约就是姓顾的“洪山真人”。推测,此地不是牛王的成道之地,因为金牛已经飞走,留下一堆粪便,说明不是得道的“牛王”。农耕社会里,耕牛地位重要,需要神灵的庇护,那么,作为“兽医之祖”的“洪山真人”顾三爷,大概就是“牛寺”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