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乡村,鸡犬相闻,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村里人勤劳,因为家家养鸡,再穷的人家,平时也能拿出几个鸡蛋。孩子喜欢捡鸡蛋,看到鸡走进鸡窝,就心痒痒地要凑过去探看。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声色俱厉地赶我们离开,说鸡受惊了会影响下蛋,甚至导致它跑到别家的鸡窝下蛋。已经跑到别家下蛋的母鸡,要设法再让其回窝,需要在鸡窝里放两个以前的蛋,让它找回从前的感觉,这就是引蛋。
母鸡“咯哒、咯哒”着高声叫着走出鸡窝,向全世界宣告战绩,我们早就知道鸡蛋已经下来了,便迫不及待地去捡。虽然母亲极力清理,为鸡提供最舒适的“产房”,窝里仍然有一阵腥臊味,但鲜亮的鸡蛋足够诱人,新下的鸡蛋沾着余温,摸起来暖烘烘的,细细把玩还能发现上面有鸡粪。捡鸡蛋的时候,母亲照例会犒赏功臣一把粮食,偶尔发现鸡蛋的数量比鸡少,母亲就会笑着说:“鸡不能天天下蛋,歇歇也是正常的”,鸡一边啄食一边看向我们,好像是对母亲的认可。
家里有一个箱子专门存放鸡蛋,由母亲负责看管。捡了鸡蛋,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一边默念着累计数量。那时的乡村,仿佛鸡蛋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卖钱的,可以自己拿到镇上卖,也可以等商贩上门来收。商贩们骑着老式自行车,高喊“收鸡蛋喽,收鸡蛋喽”,声音洪亮有力。然后,村里的人争先恐后地拿出珍藏的鸡蛋,把商贩围起来,开始激烈地讨价还价。
那时的乡村,鸡蛋就是现金等价物,具备货币功能。勤俭持家的主妇们,用鸡蛋与货郎交换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维持一家生计。贪吃的孩子,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鸡蛋箱,有时会偷家里的鸡蛋,去村里的代销店,或者与走村商贩交换零食,即便是交换,每个鸡蛋的价值都是公开认可的,比如一个鸡蛋价值1毛钱,孩子买了7分钱的瓜子糖果,还有3分钱找零。
鸡蛋要么用来卖钱,要么用来招待客人,自己人一般不舍得吃。孩子生日那天,母亲还没开始做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说:“妈,我今天过生!”母亲会心一笑,从箱子里拿出N+1个鸡蛋,放在锅里煮。过生日的孩子分两个,其他孩子分一个。鸡蛋煮熟,母亲将其捞出放入凉水中,便于蛋壳分离。孩子们顾不得烫手,急忙从水里取出,装进口袋就跑出门,生怕被兄弟姐妹抢走了。孩子过生日吃鸡蛋,是一年一度的仪式。新煮的鸡蛋,剥掉外壳,白得发光,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芳香,弥漫满屋,吃进嘴里香喷喷的,鲜嫩爽滑劲道。
老人们回忆往事,总是说以前的日子多么苦,生孩子连个鸡蛋都吃不上。农村妇女养胎坐月子,都少不了大量鸡蛋。几千年来,产妇总是被婆婆逼着吃大量鸡蛋,一是有助于身体恢复,二是有助于快速下奶。婴儿出生,一家人就忙着准备鸡蛋,煮熟后染红,男孩双数,一般是六个;女孩单数,一般五个或七个,挨家挨户给亲戚朋友送去,这就是“报喜蛋”。送喜蛋的同时,也会把喜宴的日子告诉亲朋们。喜宴这天,娘家会送来大量鸡蛋,家境好的甚至要送三五百个。宴后给宾客们的伴手礼,也少不了红鸡蛋。
冬季是疏浚河道的日子,也是挖河的时候。那时机械少,挖河大多靠人力,是个重体力劳动。挖河的地点不确定,有时甚至要带上铺盖出远门,十几天才能回家。出门前,母亲都会煮上十几个鸡蛋,放进父亲的行李包里。父亲归来的第一顿饭,母亲也会在面条里打上一个荷包蛋,香气袅袅,非常诱人。我外出上大学,每次出门前,厨房里都烟雾缭绕,母亲会为我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再煮上十几个鸡蛋。再后来行走全国各地,火车上经常见到出门在外的人们,认真地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煮鸡蛋,倍感亲切。
鸡蛋吃法众多,煎、炒、蒸、炸,多不胜数。夏秋农忙之际,母亲会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做青椒炒蛋,一番翻炒下来,黄绿搭配,非常好看,口味香辣,增进食欲,这是我家最经常的吃法。鸡蛋还能治感冒,有咽喉肿痛、鼻塞、流鼻涕症状的时候,母亲在碗里打一个鸡蛋,搅拌均匀后,缓缓倒入滚烫的开水,用筷子向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最后再加白糖、淋上几滴香油,这就是鸡蛋茶。鸡蛋茶又香又甜,趁热喝下去,一股暖流进入肠胃,嗓子就舒服多了,感冒症状也减轻了。
如今养殖业发达,经过改良的鸡蛋个大价低,家家都吃得起,鸡蛋不再是珍宝,农村人也逐渐不养鸡了。但农村土鸡蛋的营养价值,一直被城里人认可。家乡的小镇上,每天都有商贩收购土鸡蛋,再高价卖到城里。乡间的小路上,常见留守的老人,挎着自己的小竹篮,去销售自家积攒的鸡蛋。养殖鸡蛋与土鸡蛋的销售方式不同,前者是论斤卖,后者是按个卖,多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