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清晨,总被一声声鸟鸣啄破梦境,浴着阳光,像新生。
这大自然的闹钟,准时得很,尤其是谷雨前后,声音格外清脆、嘹亮。就如同你睡意正酣,床头上闹铃声忽地在一声连一声:“不能赖床了!该起来了!”不只是人,万物皆如此,循着声音从卵形的梦里醒来,伸伸胳膊蹬蹬腿,在春天扎根、吐翠。
布谷鸟前脚落在杨树梢,阳光后脚就跟上去。毛茸茸的嫩叶,被朝阳染成红色,犹如刚分娩的婴儿,露珠的襁褓里,依稀有熹微的哭声。太阳初升,草木初生,一片生机勃勃。但这些小不点一点都不乱,在春天的幼儿园里,排着队,拉着手,井然有序。
下面的嫩叶,红彤彤、毛茸茸,刚从芽苞中破壳而出,还站不稳,踉踉跄跄;上面的叶子,绿油油、光溜溜,在枝桠上撒欢,咿呀学语。树梢的叶子是“小末丢”,还赖在腋芽的怀里。力气大的,刚啄破芽苞,正向外挤;力气弱的,还在芽苞里拱来拱去。
时节有序。一棵树也有它的秩序,谁先谁后,都镌刻在血脉里。
这种秩序也是春天亘古的家风,一枝一叶誊写在谷雨里。
谷雨不会说话,淅沥的象形文字很难会意,就假借苇岸的话:“‘谷雨’也是一个包含有对自然秩序敬畏、尊重、顺应的富于寓意的词汇,从中人们可以看出一种伟大的象征:庄稼天然依赖雨水,庄稼与雨水密不可分。”把视线放远,把词汇溯洄到谷雨,大地的子宫,谷雨是孕育万物的羊水,布谷声声就是胎教音乐、春天的摇篮曲……
这种表述有些抽象,用老农的话更接地气:谷雨前后,种瓜点豆。
春天,麦是长子。此时,麦的绿不再娇嫩,变得深沉、忧郁。它开始拔节,麦穗好奇地探头探脑,“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了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大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续”。是的,麦芒的胡须逐渐坚硬,丰收已成定局,可望可即。从卵形的麦粒到柱状的麦子,多生动、具体的范例呀!
此刻,泥暖水润,土膏脉动,正是受孕的好时节。娇惯的瓜豆,不能再耍赖了,要下地了。脚落地后,那壳,需要自己啄破;那土,需要自己扎根;那路,需要自己枝枝丫丫地走下去……就像麦子,从一个自己走向无数个自己,从一个春天走向无数个春天。
阳光柔软,夕阳回到它初升的样子,卵形,像孵化出的血丝。“阳光在早晨从橙红到金黄、银白的次第变化,实际即体现了其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的自然生命履历。”太阳的一天,是每一天,是一生。但谷雨不是,每一滴、每一粒都各不相同,日新月异。
“布谷,布谷……”夜晚,总被一声声鸟鸣唤回梦境,枕着星光,像重生。